除了被逼到走投无路外,陈丹青想象不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可以让他这样的心高气傲的读书人,不惜放下颜面来开口求人,就像是谁也都不知道,当初的陆游为何放下大好前程,选择来到这样偏僻的村落,早在很多年前听到这样‘忍把浮名换做浅吟低唱’的故事,陈丹青对这位连中三元的陆放翁生出无限的敬佩和羡慕来,崇拜的厉害,然而现在听到这些,他却是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因为他本能的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他没有陆放翁的才识,更没有他的眼力见识,如果连他都无可奈何的事情,陈丹青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当然,也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认定了他是传说中的陆放翁,纵使他就是陆放翁,与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饶城里五岁的稚童也知道两块铜板换一串糖葫芦的道理,自己没有理由去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卖命,所以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陈丹青陷入了思索之中。
能够连中三元的人物,古往今来寥寥几人,无不是震烁古今的大人物,那么这样的人物,又如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更关键的是,从彼此间的对话看来,这座被称作‘神灵之村’的小村落,十有八九还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先生厉害。”陈丹青说道:“一眼便瞧出了晚辈的底细。”
听到这话,那中年男子摇头说道:“先生不敢当。”
“我认识一位老酒鬼,时常念叨着这天下才气一石,商春秋一人独占八斗,却也说过,昔日的陆放翁若是不曾隐退,天下便也不是这个定局了,后者足以与商春秋媲美,所以这先生二字,除了你,谁还敢当?”
中年男子闻言轻轻闭眼,没有说话。
一个有望登顶文坛的仕子,却落得如此凄惨境地,可惜吗?
“如果连你都解决不了的事,换做是我,一样无济于事,何况你也看到了,生死玄门之下,生死由天,一切都是变数。”
中年男子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笑了笑,摇头说道:“公子多虑了。”
陈丹青闻言眉头一挑,问道:“嗯?”
中年男子转身,握住那孩童的手,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村中之事,自然轮不到公子出手,只是在我死之后,还请公子将坦之平安送出即可。”
话音刚落,那孩童便挣扎着从他手中挣开,一言不发的跑开。
陈丹青看着孩童倔强的身影,微微一愣,那中年男子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随他娘,从小就性子倔。”
看见少女念奴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陈丹青便知道她动了恻隐之心。
那中年男子只是平静等待着陈丹青的答复,并没有再说什么。
陈丹青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辈修行,是为顺心意,如何能见死不救。”
听到这样的话,中年男子才轻轻送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不见丝毫生死之前的忐忑与不安,拱手说道:“公子仗义。”
陈丹青拱手还礼,说道:“我姓陈,名丹青。”
陆放翁叹道:“丹青二字,风骨顿现,好名字。”
陈丹青重新坐下,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说道:“现在可以明说了吗?”
陆放翁与他对坐,点头说道:“自然。”
烈酒入吼,男子醉意微醺,开口娓娓道来,故事从那年春天开始。
冬去春来,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那年也恰逢是三年一度的朝廷大考,中州各地的仕子纷纷从各地赶至京都,陆放翁便也在那时候出发,走的是关中一条羊肠小道,出身贫寒的他与那些世家子弟相比,自然远远不如,甭说红袖添香的侍女书童,便连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所幸在此之前已夺得乡试首榜,得官绅资助,这才有了上路的盘缠,这一路上辛苦自是难免,不过那时他正是意气风发,心怀鸿鹄的时候,自信能连下三元,所以便也将这些当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前的磨砺,一路行山望水,倒也乐在其中,尤其是路过那些上古圣贤之地,多会凭吊一番,他自有通读古籍,对那些神仙灵异之事尤为感兴趣,自持艺高人胆大,甚至这一路上屡次夜宿山神庙中,可惜未曾遇到志怪笔记上所记载的鬼魅狐妖一事,当然也并非一无所获,在几间破旧的土地庙里,他发现一些前人留下的残破碑文,一番擦拭之后,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的字迹,多是先秦时期的钟鼎铭文,好在他博古通今,这些外人看来晦涩无比的铭文,自是难不倒他,几番考察之下,已经琢磨出碑文上的意思,记载的是一桩诡异之事,说这附近百里之外,有一座神灵之村,常言所谓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他陆放翁也是心中秉承了这股信念,才无惧邪魔鬼怪,胆敢一个人夜宿山神庙里,但此刻见那碑文上言之凿凿,甚至列举出了一些灵异之事来,若人不得不信,这对于旁人而言,或许只是一桩秘闻,充其量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他来说,却是打破信念的大事,如魔障一般困扰在心头,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连考取功名的心思都淡了几分,一番思索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打算亲自去那石碑上记载的神灵之村探寻一番,是否当真如记载里的那般神异,却不知这一个不经意的决定,却让他沾惹了莫大的因果。
所谓的神灵之村,便是这座马家村,平平常常的名字,亦如这座偏僻穷苦的村落一般,毫不起眼,至少在他看来,这个比自己家乡还要贫瘠几分的村子,与想象中的神灵之村相差甚远,唯一让他觉得诡异的是,这座村子的里正,也就是整个马家的族长,竟然是一位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见识之渊博,便是连他也自愧不如,按理说,能有如此学识,若去考取功名,少不得封官拜爵,至少也是泽福一方的官员,又如何会沦落到在这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