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丹青来说,那一瞬间的破境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的时间,好不容易得以见更高处的风景,恨不得此生长醉不愿醒,少年尚在沉醉之中,就连马车停下也不曾发觉,直到被海棠姑娘一脚踹翻,才霍然转醒,让陈丹青原本一片大好的心情,还没来得及畅想未来,顿时烟消云散,少年抬头看去,没好气问道:“你干嘛?”
海棠姑娘瞥了他一眼,说道:“你就这样坐着傻笑了半个时辰了,若是再不叫醒你,难道要所有人陪你坐到晚上?再晚些时候,等城门都关了,你是准备露宿荒野?”
陈丹青闻言愣了愣,朝旁边面带微笑的老道士看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微笑不语,陈丹青这才明白过来,有些赧颜,讪讪一笑,咳嗽道:“那也不能用脚啊。”
海棠姑娘瞥了他一眼,少年顿时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心道难怪读书人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也。
当然,这话可不敢和少女讲,只怕不等他说出口,已经被一脚送出车厢外了。
进了豫州境内,临近洛阳城,三人下马而行,由那位庄稼汉一样的车夫牵马跟在后面。
走出十万大山以后,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在书中见过中原风貌的少年,满心欢喜和好奇,看着一望无垠的远方,说不出的心旷神怡,夕阳西下,暖风和煦,晚霞染红西天。
看着少年夕阳下奔跑的身影,老道士笑眯眯的捋着胡须,大概是从他身上看见自己年轻的影子,那时闯荡江湖,也是如此的满怀欣喜,对一切充满兴趣,那个没有人情冷暖没有恩怨是非的江湖,才是无数人心中最初最好的江湖。
“你看上去是在怀念。”
海棠姑娘看着这个眯眼微笑的老人,忽然说道。
“眼前之景,仿佛昨日,只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呐。”游方道人顿了顿,笑眯眯的说道:“说出来不怕被你笑,老道当初刚踏上江湖的时候,可比这小子还要兴奋,说是得意忘形都不为过,每每游历什么古迹,都要学前人留下一句到此一游,与人比武打斗时,赢了回去,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觉,输了更是如此,大概那时候觉得,一辈子太久,争得朝夕便好。“
海棠姑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江湖大名鼎鼎的神符道掌教真人,曾经也有过一段青春岁月。
老道士继续眯眼笑着说道:“后来呢,被师父捡了回去,天天传授神符道法,外人觉得神秘无比的东西,在自己看来,却是枯燥乏味,总想着一个人跑出来透透气,再后来,师父不在了,偌大神符道交给了我,这种心思便也逐渐淡了,只觉得这江湖再好,却也不如最初的时候了。”
“所以你也在做同样的事?”少女问道。
游方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人各有命。”
少女闻言却是眉头一挑,说道:“可我却听过,命是弱者借口,运是强者谦辞,我辈修行,可不就是为了不安天命?”
游方道人说道:“话虽如此,但我不希望他将来会后悔。”
少女平静说道:“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游方道人愣了愣,然后苦笑摇头。
沉默片刻,海棠姑娘看着远方,忽然问道:“此去齐鲁,路上少不得诸般险阻,你是打算彻底现身江湖了?”
游方道人同样抬头看着远方,轻声说道:“从未离开过,又何谈现身,何况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安稳回到蒲家。”
海棠姑娘摇头说道:“不一样的,生死玄门对修行者来说,本来就是一种磨砺。”
游方道人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选择,一报还一报,若是以后我不在了,还请你多为关照一下他。”
海棠姑娘眉头骤然一蹙,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沉默片刻,然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此去齐鲁,你是为了给他铺路。”
“路在自己脚下,可以铺,却不能替他走。”游方道人眯眼笑着说道:“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他走上很远的路。”
海棠姑娘闭上眼,轻声叹到:“原来你已经做好打算了。”
老道士笑而不语,看着远处走来的少年,微微颔首。
······
齐鲁,蒲家。
关中大雪方融,尚有寒意。
偌大蒲家,无数弟子,早起在院中诵读诗书,研习礼乐,远远望去,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打从大乾立国以后,读书人除了要通习礼乐书数之外,还要懂得御射之道,统称为圣贤六艺,礼乐书数自然不难理解,御是指骑马,射则是指射箭,原先为军中武士必须掌握的技能,后来逐渐变成了科举选拔的标准,为读书人所追捧。
此刻,远处的靶场上,有一个神采俊逸的少年,眯眼挽一张两石大弓,引至圆满,骤然松开,只听一声炸响,弓箭骤然划破空气,急速飞去,正中那红色靶心。
这名少年放下手臂,身边便有仆人递来绸巾擦手。
“五少爷这手箭术已经臻至圆满,比起军中那位儒将李轩衣,怕是也不逞多让了。”
身边那位身着锦衣的仆人笑着说道。
少年微微蹙眉,英俊的面容说不出的坚毅肃杀,说道:“够了,这话要是传到别人耳里,指不准又要闹出什么闲话来,以后千万要记得慎言,对了,三哥到哪里了?”
那仆人躬身称是,然后说道:“三少爷刚刚回来,看样子脸色不大对劲,已经被召回内府问话了。”
少年闻言忽然冷笑说道:“也是他自讨没趣,竟然傻到去找蒲阳的麻烦。”
那仆人想了想说道:“听说小郡主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府内还没有动静,咱们要不要派人过去?”
少年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必了,我要胜她,便要光明正大的胜她,三哥他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动作,当真以为能瞒得过老太爷的眼睛?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这次回来,莫说老太爷,便是长房长公主,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们那一房的。”
仆人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属下便安排人去探探消息。”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