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曾将天下女子分为九品外,还有八大相的说法,取自佛门三十六相,诸如‘足下安平奁底相’、‘阴藏相如马王相’之类的无上品貌,皆是世间难求,百年难得一遇,其中最是难得的当属‘咽中津液上味相’,有云:‘佛之咽喉中常有津液,凡进食因之而得上妙美味,如同甘露流注’,说的便是这等天人天妃的品相。

当真是香甜如美酒,这是陈丹青昏迷前的唯一想法。

当然,若是让海棠姑娘知道他的想法,会不会一掌劈了他,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她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有些复杂,看着直直倒在怀中的少年,时而羞怒,时而蹙眉,想起方才他下意识的撬开自己嘴唇,直捣黄龙,近乎放肆的汲取,当时她心中大恼,差点就要一掌把他拍飞出去,又想起这少年如今命垂一线,外面又有人虎视眈眈,一旦闹出动静来,两人都是有死无生,所以才按捺住心中的恼意,但哪知这小子得寸进尺,竟直直倒在她怀里,而且就此昏迷了过去,让她连泄愤的机会都没了,少女怔怔看着他那张脸庞,咬着嘴唇不说话,眸中秋水荡漾,有一丝幽怨委屈,还有一丝恍惚认命。

从小锦衣玉食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飞扬跋扈如将门世家子弟,遇到她都只敢小心翼翼,哪里会像这样欺负她?若是陈丹青此刻还有意识在,一定会大呼冤枉,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到这尊菩萨头上啊,分明是久旱逢甘霖,是求生的本能,但在少女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轻薄之举,若非心中还有一丝不忍和顾忌,怕是连杀人灭口的心思都有了,她是谁?是大乾长公主和齐鲁蒲家的掌上明珠,是尚在娘胎就被皇帝御笔钦赐的蒲阳郡主,是被菩萨观誉为‘三十年可见众生牛马,六十年可见诸佛龙象’的婆娑尊主,但她却也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能够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少年动了恻隐之心,以佛门无上的舌底玉津救治他,本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了,若不是当年欠下的救命之恩,她岂会对一个市井少年如此上心,甚至不远万里来到饶城?说到底还是她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见他死在自己面前,哪怕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佛家所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所以在她看来,世间万事始终逃不过一个因果,她和他之间的因果,断然也容不得旁人来插手。

海棠姑娘怔怔的想着,看着怀中昏迷的少年,伸手替他把脉查探了下,知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加上饥渴,所以才会昏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她忽然一呆,对着自己,在内心深处问了一句:“我与他素昧平生,就算所欠,也不过是那杜少陵一人的恩情,那我为何还要在意他的生死,知道他没事,我为何要放下心了?”

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头掠过。

没由来的,她心中闪过一缕慌乱,稍纵即逝,她蹙起眉头,深深朝他看去,这少年嘴唇干裂,昏迷中神色有些憔悴,淡淡的不安浮现在眼眉间,似乎在忧虑些什么,这一路之上他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着,或许只有再这个时候,他才会将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表现出来,他与自己年纪相仿,却从小就经历了世间冷暖,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便是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愿意救他的吧。

就这样想着,她自己也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兴许是旧伤未愈,几度劳累下来,亦是有些憔悴,就这样渐渐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守在外面的人已经不见,只是不等高兴,却又发现,原本昏迷过去的陈丹青,到此刻都还没醒来,更为糟糕的是,他脸色潮红,伸手抹去,火热烫手,竟是在这个关头,生起病来了。

按说以他如今的体质,已经将功夫练到筋脉,茅塞顿开,拥有一象之力,不说百病不侵,至少寻常的伤病难以危及到他,可眼下他脸色潮红,似是害病不轻,这又是什么道理?

少女伸手替他把脉,发现他的心跳异常迅速,好似大将擂鼓,咚隆作响,尤其是那筋脉之中,竟然浮现出一大片的青紫之色。

到这个时候,海棠姑娘岂会不明白,他这是中毒了!

定然是那人弹指剑气中,裹挟着什么,割破他的肩头,才使他身中剧毒。

到底是什么?!

少女忽然想起,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那一抹绿意,心中陡然一惊,抬头看去,果然发现周围的空地上,横七竖八掉落着几截藤蔓,正是从洞口那些藤蔓上斩落下来的。

难怪,难怪当时看见这些藤蔓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没想到,竟然是传说中的曼陀罗草。

佛经记载,曼陀罗草是从西域引进的无上妙药,但全株有剧毒,寻常人触之即死,被视为妖邪之物,曾被中原皇帝下旨以火焚尽,眼下这几株或许是世间仅存,却没想到竟然就被自己给遇到了,怕也是天意,这曼陀罗草用来炼丹,便是无上的妙药,用来杀人,却也是无解的毒药,眼下这小子,非但触摸了它,还被它的毒液融入了经脉血液中,早已是病入膏肓,若非他体格过人,怕是已经一命呜呼了。

此刻他脸色由白转青,一大片死气笼罩在他脸上,唯独眉心那处地方,有白光氤氲,还在死死抵抗,守护着灵台的清明,却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了,到最后的时候,他竟然开始说胡话了,浑身发冷,颤抖着下意识抱紧少女。

海棠姑娘被他搂着,不由身子一僵,伸手想要推开,却又停在了半空,沉默片刻,最后缓缓落下,轻轻拍打着,像是在哄他入睡。

说来也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陈丹青渐渐安静下来,身子也不似方才那样颤抖的厉害,只是眉头依旧深深皱起,似乎很是痛苦。

海棠姑娘望着他痛苦的神色, 心头竟有一丝痛掠过。

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让他这样从小从苦难里长大的少年,依旧觉得难以忍受?

只是对此她也束手无力,就算她出身名门,略懂医理,但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刻深处密林绝洞之中,也无药材,甚至连活水都难以找到,更别说是染上曼陀罗草这样的毒物,简直是雪上加霜,彻底断绝了生路。

少女就这样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