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衣拖剑的男子如同从阴间里走出,眼神说不出阴森可怖,那一剑贯心而过,明明已经气绝身亡,为何还能爬起来,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起死还魂的法门不成?

他脚步沉重,脸色异常苍白,鲜血顺着剑身在流淌,在地上拖出长长血迹,他还活着,却也身负重伤,几近脱力,若是此刻海棠姑娘再回身一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他。

可是少女却恍若未闻,仿佛不知身后危机的到来。

陈丹青只觉得浑身寒毛竖起,头皮发麻,不由脱口大喝一声:「小心!」

出声刹那,身子已经扑了过去,顾不得什么以卵击石,陈丹青就是再不知深浅,也明白远远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心里想的只要能拦他片刻。

「滚!」

佩剑男子勃然大怒,低喝一声,只见他手腕轻抖,锵然一声,长剑如蛇出洞,剑气森严凛然,闪电飞向那不知死活的少年。

一阵剧烈的痛楚从肩头传来,陈丹青几近晕厥,若不是方才心有灵犀的微微侧身,那一剑怕是已经从他心口穿过,饶是这样,也落得个血肉炸穿,筋骨折断的下场,说不出的凄惨可怜。

可到底还是挡下了对方一剑。

便在这时,原本双目紧闭的少女,豁然间睁开眼睛,眼光如电,只见两道骇人精光射出,张口吐息,一声轻叱,远处那柄盘旋半空的紫色短剑,骤然折返。

只是来得及了吗?

血衣拖剑的男子笑声猖狂,神魂出窍如何?飞剑伤人又如何?今天就算你是神通境圆满的大高人,老子也要一剑削去你的肉身,看你能如何回天。

陈丹青一咬牙,忍痛起身,脚尖刚要一点冲过去。

原本站立不动的海棠姑娘却弹指一道无形劲气,将他拉扯回来。

陈丹青愕然,抬头望去,刹那间,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继而忍不住颤栗起来。

只见一道身影如彗星流萤仿佛千万里以外飞掠而来,瞬息而至,一脚踩在那佩剑男子的肩头。

有女子如天人下凡,身临高境。

她身体通透,脱俗出尘,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与眼前的少女都如出一辙。

陈丹青表情呆滞,张口欲言。

那佩剑男子亦是愣在原地,身体僵硬,浑然不信,喃喃说道:「神魂显形,不可能······」

女子抬头冷笑道:「你尚且能天生双心,逃过一劫,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佩剑男子浑身气机如洪水倾泻,磅礴四溢,抬头怒喝道:「我不甘心!」

话音刚落,浑身窍穴炸开,经脉炸开,血肉炸开,魂魄炸开,所有都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陈丹青再也忍不住,低头呕吐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眼前,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那道虚幻的身影看了眼陈丹青,然后身子逐渐模糊不清,化作流华钻入少女体中。

海棠姑娘身子晃了晃,忍住喉咙里汹涌的气血,调息片刻,看向远处失神的少年,问道:「喂?」

陈丹青霍然惊醒,目不转睛盯着少女,强忍住心中不适,抬头问道:「他······死了?」

少女平静点了点头。

陈丹青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方才那也是你?」

海棠姑娘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陈丹青苦涩一笑,说道:「我常听人说起,人死之后,还有魂魄存在,往阴曹地府投胎,生前若是为恶多端,死后还要下地狱,这是真的?」

本以为注定得不到回应,打死都没想到小姑娘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戏谑道:「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才那么多人死在你面前,你却见死不救,这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怕是少不得要走一趟了。」

陈丹青闻言苦恼道:「下辈子要是做牛做马,都是给你害的。」

少女嘴角轻轻勾起,说道:「那你下辈子来找我讨债便是。」

陈丹青笑了笑,压抑的心情莫名被冲淡了很多。

这辈子还没过完,就想着下辈子的事了,眼下这对年轻男女也是双妙人,不远处盘坐在地的宗相和尚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惊叹道:「原来你已经修炼到这种地步。」

海棠姑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那红衣和尚却摇了摇头,看向陈丹青,说道:「方才公子有句话只说对了一半。」

平生第一次被人唤作公子的陈丹青没有来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宗相和尚轻声说道:「人有三魂六魄不假,至于有没有阴司轮回,却不得而知,所以佛家修三生禅,就是为了洞彻因果、不堕轮回。常人死后,精神溃散,神魂自然也不复存在,唯有传说中将神魂修炼到夺舍附体的境界,才能独行于人世间,不再依附肉身,便也是世人所谓的鬼仙,所以郡主那一手神魂驱物的神通,并非公子所想的那般魂魄出窍,而是修行者祭练元神的手段。」

陈丹青闻言微愣,细细咀嚼,才明白此魂魄非彼魂魄,而是修行中所谓的元神出窍。

当然,神通境有高有低,像海棠姑娘先前那样以神魂驱物,相隔千里,飞剑取人首级,便是最为寻常的神通手段,但似她最后那般,将元神彻底显化出来,以偌大威压将对手活活镇杀,那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见,莫说她这般年纪,便是那些侵淫此道大半辈子的江湖高人,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也是为何他忍不住开口惊叹的原因。

陈丹青这回总算是明白了,身边这姑娘性子是冷傲了些,可架不住实力超凡入圣啊,什么江湖七品肉身境界的高人,在她面前就跟纸糊的一般,没瞧就连眼前这位菩萨观走出来的大和尚,都一脸任人宰割的样子了吗,陈丹青庆幸自己不在这座江湖,不然人比人非得气死个人呐。

红衣和尚在给陈丹青解释,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早前听过过佛门那位号称菩提转世的佛子,一样的惊才艳艳,可百闻不如一见,当真见识了如海棠姑娘这般妖孽的天才后,才明白什么叫不给前人留活路,若是江湖之中再多几个这样的年轻后辈,那就是真正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了。

大概是被少女那仙人一脚踏山河的无敌气势所震慑到了,宗相和尚看上去像是解开了心结,苦涩的笑了笑,除了认命还能干啥?

陈丹青看他一眼,问道:「先前有想过杀我们?」

宗相和尚闻言摇头,苦笑道:「旁人不明白佛门尊主的厉害,贫僧岂会不知?又怎么会自寻死路,若说没有其他心思倒也不是,被那万剑宗的设计围杀,侥幸才捡回一条命来,心中动了嗔戒,想着借人之手寻仇,却怎料早已被小郡主看破······」

陈丹青心中微微一叹,心道原来哪怕是出家之人,也逃不过七情六欲的执念。

宗相和尚说完之后,便闭目打坐,似在等死。

陈丹青看了海棠姑娘一眼,后者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东西留下,人走吧。」

宗相和尚微微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竟愿意放过自己。

少女说完这句后,便头也不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