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湾是海州市最大的拆迁区,人口基数大,在建工程也比较多。
在浅水湾的老城区广场,大排档几乎将街道两旁的空地都占满了。
到了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工人们下了班不想做饭的,都会聚在大排档里解决晚餐。
大家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花甲龙虾,慰藉一天的辛苦工作,三五瓶啤酒下肚,老哥们的话匣子打开了,一个个天南海北地侃大山,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热闹。
游离在都市边缘的人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无法触摸繁华深处的那种生活;在那些黑西装白衬衫的城市人面前,他们也许一直都卑微着。
不过他们沾满了风尘的脸上,却永远都是幸福满足的神情,因为在城市里流着的汗水,终会在收获的时刻,换成遥远家乡的屋子里暖洋洋的颜色,厨房中浓滚滚的鲜味。
跟着房东刘宇一步三摇地走到这热热闹闹的排档区,随便找了一张空桌。
“龙虾花甲烤茄子整起来,把卤水花生和毛豆来两份。”
不等老板询问,刘宇就直接高声叫了一句,然后自己去搬了一筐啤酒回来。
花生毛豆都是现成的,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端了一大盘子放在桌上,又将两个一次性塑料杯放在两人面前。
刘宇起开啤酒,先递给王有成一瓶,又给自己开了一瓶。
“来来,喝一个。”
王有成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笑嘻嘻道:“老刘,你可好久没这么大方了。”
刘宇喝完一口,用手扒拉着,将大盘子里的一颗八角摘出来,唉声叹气,好半天才道:“要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我真该把浪费的那些钱请你吃喝了。”
“不要那么客气,只要允许我拖欠一个月的房租,我就谢天谢地了。”
王有成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满,他知道刘宇虽然嘴上说什么不提,但实际上让自己出来,就是打算跟自己好好倒倒苦水。
不过这世上天天都在上演着各种各样的离别,刘宇作为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他的故事既不惊心动魄也不刻骨铭心,虽然他一脸凄惨地絮絮叨叨,王有成却有些心不在焉,只顾埋头啃着花生。
好半天刘宇才叹了口气,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气有些不忿:“我给她买了新款的手机,买了手包,买了衣服鞋子——可是最后,我跟她提结婚的事情,她告诉我,我们家没存款,没车,就只有几间破瓦房,她不肯跟着我受苦受罪,她要的是花花世界。我去你妈的!”
王有成闷闷地点着头,伸手揪起一只刚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龙虾,一边被烫的咝咝吸气,一边含糊着答应几句。
“老子好歹也是拆迁户吧,将来房子老子住一套空一套,浅水湾将来发展起来了,我就一飞冲天了。连这种投资的眼光都没有,整天只想着天上能掉下馅饼,怎么不砸死你!”
刘宇痛快骂了几句,心事说完了,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喝了一口啤酒,这才开始问王有成工作的问题。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快到八点,桌子上的龙虾壳花生壳也堆得老高,王有成中午已经喝了几瓶,这会儿又喝了五瓶多,已经憋不住尿意。
“不行了,老刘,我去上个厕所,马上回来。”
王有成说罢便站起身,拿起餐巾纸一边走,一边擦着沾满辣油的手指。
大排档自然是没有卫生间的,不过距离大排档不远的街尾有公共厕所,步行过去也就是五六分钟时间。
“哎,不愧是海州的垃圾回收站,九十年代的厕所到现在还没重建,又没有人来管理,简直脏的可以。”
借着昏暗的灯光,王有成看着地上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失修的水龙头里溅射出来的水,还是某个前列腺患者淋漓出的尿液,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方便完了之后,王有成从兜里翻出大海牌香烟,点上烟,一边悠闲地吐着眼圈,一边往回走。
还没到大排档,远远就望到自己吃饭的那片地方被不少人围成了一个圈子,隐隐约约间,似乎还有人的叫骂声传过来。
王有成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很少会随着大众去凑热闹,平时如果路过哪个地方有什么新鲜事,他也基本不会去关注。
不过此刻他却加快了脚步,因为那人群中间传出来的叫骂中,似乎还夹杂着刘宇的声音。
“狗杂碎,竟然还敢还嘴,哥几个,来给他上上课。”
人群中间,一个三十岁左右,剔着个光头,穿着件花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上带着大金戒指的身材微胖的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拦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郎,冷笑道。
“嘿嘿,光头哥,怎么整?”
在边上的一个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笑嘻嘻地问道,他顶着一头黄毛,耳朵上打着耳钉,两侧的肩膀上都有一个怪异的纹身,一看就不是善类。
“这还用问,他竟然敢骂咱们大嫂,先给他来个掌嘴套餐。”
另外一个同样穿的不伦不类的青年道,说完之后,见光头点点头,其余几个小弟也都是称赞地竖起拇指来,他更是得意地撸起袖子,朝着还坐在桌上喝酒的那个男人走去。
“刘宇呀刘宇,才几天不见,你就成了这副德性,你看看你浑身上下都是diao丝味,你哪一点配得上我?”
挽着光头的妙龄女子一脸嫌恶地看着刘宇,语带不屑。
刘宇咬着牙,紧紧捏着双全,一双眼睛里尽是愤怒,那眼神就好像一只发怒的豹子。
“哟哟哟,看看,这家伙生气了,啧啧啧,好可怕呀,我好害怕,哈哈哈哈!”
那黄毛一脸戏谑的表情,做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姿态,不过片刻又放肆地笑了起来,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刘宇,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来,朝这儿,是个爷们,就朝这儿打!”
刘宇虽然心中愤怒,虽然很想抓起啤酒瓶,给面前这张脸的主人来一下,可是他不敢,因为他终究只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哪里敢对这种成天厮混的社会人动手?
刘宇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肩膀也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边上一些人看不下去,都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人也是欺人太甚了,为这点事情,至于这样吗?”
“是啊,这女的也真是不要脸,花光了人家的钱,就把人踹一边去。”
“那家伙也真是倒霉,招惹上这种人。”
“大家都各退一步,不要伤了和气嘛,好歹都是邻里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得那么不愉快?”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站住来说了一句。
见到有人带头,另外也有几个人出来劝架。
那光头冷着脸,从身后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开去,甚至有几个女人还惊声尖叫起来,显然谁也没想到这个光头竟然这么毫无顾忌。
“谁敢管闲事?”
光头走到那第一个站出来的中年面前,将尖刀在他面前挥舞了几下,一脸得意地笑了起来,又将视线扫向了中年身后的另外几个人。
这些人都是写淳朴善良的农民,谁也没有见过这阵仗,都吓得不敢做声。
“给我打!”
光头见没有人再做声,又冲几个小弟道。
那黄毛二话不说,一把将刘宇从座位上拉起来,另外两个小弟一人一边架住了刘宇的双臂,两人配合默契,各自抬脚踢在刘宇的腿弯上。
刘宇腿上一软,直接被按着跪了下去,任凭他怎么愤怒挣扎,却哪里还能站起来。
黄毛蹲下身,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众人只听到“啪”的一声响起,刘宇的脸上就已经多出了一道通红的手印。
黄毛见刘宇竟然没有吭声,依然用愤怒的眼神望着自己,脸上不怒反笑:“有种啊,你TM是个玩意儿啊,还敢瞪你家大爷!”
说罢,又再度抬起手来,鼓足了力气,刚要甩下去,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不待他回头,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哥们,打也打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黄毛回过头看了看抓住自己手臂的这位年轻男子,只见他身材消瘦,穿着一件衬衫,下身一条大裤衩,踩着一双磨得不成样子的人字拖鞋。
“你特么是哪根葱,敢跟你大爷这么说话?”
黄毛挣脱了手臂,回过身望着王有成傲然道。
那光头见竟然还真有管闲事的,狂笑着踱了几步,上下打量一下这个出头的年轻人:“这么爱管闲事,那就连你一块修理得了。”
被按在地上的刘宇艰难地抬起头,突然怒道:“光头哥,你要对付的人是我,我哥们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们别碰他!”
那女子捂着嘴,上下打量着王有成,摇着头一阵嘲笑:“原来这是你哥们,我说呢!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这副diao丝样,简直是一母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