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眼皮特别沉重,不同于以往早晨醒来。在现代社会时,曾看到过一首诗,是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写的《无论是谁,恋爱中都不同以往》,现在,我每天都伴随着快乐和悲哀醒来,以前,我醒来时什么感觉都没有;过去我只是醒来。我感到快乐和悲哀,是因为我失去了梦中的情景,事实上,她就是我的梦中人。我不知道如何处理我的感受。孤身一人时,我不知道如何处置我自己。我想让她和我说话,以便我再次醒来。无论是谁,在恋爱中都不同于以往。如果没有别人,他们只是同一个人。
诗中说,爱上一个人,醒来会快乐和悲哀,可是怎么还会眼皮沉重,睁不开呢?难道是想沉浸在梦中美好的事物里?不愿面对现实了?这样的生活态度太逃避了。她努力睁开眼睛,睁开眼,才会继续有美丽的相遇,而不仅仅停留于虚幻的妄想中。再说,回想一下,似乎昨晚也不记得有什么好梦,倒是周瑾那凄楚的样子一直在梦里挥散不去。周瑾,想起这个名字,她的心就裂开一道血痕,他那绝望的眼神,落寞的背影,像一根钉子,一直钉在她的脑海之中。当初,读佩索阿那首诗时,自己正疯狂地迷恋着周瑾,才会把整首诗背得那么熟,觉得诗人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可是此刻,在另一个古代的世界里,自己想着这首诗,心里为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周瑾……你怎么就成了我过不去的忘川!
她睁开双眼,阳光刺目,她不得不用手搭起凉棚,遮在眼睛上。可是这一看,却让她差点魂飞魄散,这根本不是她日日醒来的床上,不是皇宫,不是边疆,不是明府,不是,都不是!只见眼前山脊高耸,身边古木林立,而自己则以一个金鸡倒挂的姿势,搭在一棵树上。这……这是个什么造型?这是个什么情况?谁能告诉她,都发生了什么?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场景:恍惚中,她睁开眼睛,看到雪块和石块已经到了背后:“这是……雪崩……”她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声,想要对着雪崩的垂直方向奔跑。她想站起来,却觉得右脚动弹不得,而且钻心地疼。“李沁,冷玉龙,向着雪崩垂直的方向跑……”这是她第一次喊对他的名字,竟是在如此凶险的情形之下。她用手护主头,手撑起头给自己一个呼吸的空间,巨大的雪冲击着她,感觉要被活埋了,快不能呼吸了……
她再看看四周,哪里有雪崩?哪里有李沁或是说冷玉龙?这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之中,她手抱住树干,让自己的脚慢慢落下来,可是刚一点地,右脚膝盖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她不由自主地用掌心捂住膝盖,右脚不敢再用一点点力。她背靠着树干,蹭在树上,以避免脚受力。
她下意识地看看自己,居然穿着黑色的防护服,身上还有绳套,一只脚上还有一只冰爪……等等!冰爪,这是个什么鬼?泱泱古代,哪里来的冰爪?她的脑子一阵碰线,一阵短路。难道、难道……
她抬头仰望,山体高处,人影攒动,各种衣色鲜妍的人们,络绎不绝,向上进发。天空,湛蓝如海,白云朵朵,仿佛到天上鞠一捧云海,就可以洗脸。这时,不远处一架飞机渐渐飞至头顶上空……她心中响起无数警铃,什么破飞机,什么破古代,卧槽,见鬼,自己这是……又穿越回来了吗?自己、自己,又不是什么如烟了,又变回江秦了吗?
她想起古代那么多个皇子,她为了避免分离的伤感,都没有来得及对他们一一说再见,甚至那个叫冷玉龙的李沁,或者说叫李沁的冷玉龙,她都不记得自己对他道别……
她突然,就像那首诗中说的那样,充满悲哀,孤身一人,不知如何处置自己。有过一次穿越经历,到底就不一样了,所谓驾轻就熟、百炼成钢也莫过于此。她看看自己伤残的右腿,再看看这个偏僻的角落,估计也很难有人发现她。那么……她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看着她坠崖的周瑾呢?他知道自己遭遇了危险,他报警了吗?他呼救了吗?他……
江秦的眼泪忽然就喷涌而出。周瑾,就算周瑾报警了,就算周瑾带着人来救她了,可是又怎样呢?余生那么漫长,她的世界里,却不再有那个傲娇、忽冷忽热的四皇子,没有那个颜如玉、世无双的李沁,没有他的嘘寒问暖,没有他的犀利嘲弄,没有他……即便余生漫长,她却丢失了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块。那么,平安与否,漫长与否,与她又有何干?
周瑾,我们缠缠绕绕纠结两个时代,你一直与我同来同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你也给李沁一个小时,让我好好跟他道个别?她想起就在最近一次与李沁在一起,也是吵闹中度过的。为什么没有温柔地相待?如果我知道,我最终会离开你的那个时代,我一定用尽我一生温柔,倾情相对。如果我知道后来我会那么深地爱上你,我一定从第一次遇到你起,就毫不犹豫对你一见钟情,不浪费一分一秒。周瑾,把你的一个小时换给他,好不好?我愿意为此放弃十年的时间。江秦在心底默默哀求着,泪水洒了一脸。
“回总部,刚刚已经搜救到一位男性游客,三十岁左右,身着黑色冲锋衣,脚穿冰爪。我马上把对方照片发至手机,请确认身份。对方是登山装束,现已昏迷,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OVER。”一个声音在前方树丫间响起。
江秦的泪水再次流下,30岁,黑冲锋衣,冰爪,登山,这一切也许恰好证明,那可能是周瑾,难道他真的在她坠崖后也跟着跳崖,生死与共了?还真是“碧落黄泉,生死相依”呀!可是,可是李沁,他却连昏迷着和她在同一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也许他在那个时代会就此孤独地终老一生,守着他们的小秘密小记忆,在一个荒凉的角落;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失忆,然后遇上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每日把一只温暖的小手柔顺地挽进他的臂弯……而这一切,从此都与她无关。江秦想起自己从念书时就喜欢的句子:“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不!”江秦的声音在树丛林立的山体显得那么渺小,也许都不会有人在意,所有人都以振奋的游兴饱览着祖国的名川大山,谁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角落,一个小小的女子破损的心情?
“姑娘,你这是?”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在前方响起。
江秦一抬眼,有鼻涕随着泪水流下来,她胡乱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谁知道,这鼻涕就随着这一抹,满脸都是了:“我……我……”她看看自己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着冰爪,不知如何回答。
“咳咳。”对方干咳了两声,看着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狼狈相,没有再说话。
树挡着对面人的脸,江秦看不真切那个男人的脸,但是知道他一定是想取笑自己!哭怎么了?很丢脸吗?哭的时候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是自然的生命现象,是率真纯粹性格的人才会有的本真反应,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他从树丛后面慢慢走近,这是个什么鬼?满脸鼻涕眼泪,还被手上的泥巴抹成了一团团一撮撮,这是要扮成小丑吗?他清清嗓子说:“今天我们特搜队接到命令,玉龙雪山山崖地段,有两位登山爱好者一男一女分别坠崖。您这样式,是刚玩好坠崖项目,平安着落了吧?”
江秦觉得自己一句话也不想说,因为那张从树丛背后露出来的脸……怎么可以在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再遇到那样一张魂牵梦萦的脸,这世界还有天理吗?这世界还有更悲催的节奏吗?
“您还能走吗?不会想一直倚着树干看日落吧?”他扫了她一眼,发现她居然像白痴一样一直盯着他的脸。自己脸上有花吗?他不由自主地摸了自己一把,还好,没有,什么都没有。
看着他的脸,她的泪水更加不受抑制地涌了出来。他莫名其妙,手足无措,是坠崖摔得太疼了吗?是……他正揣测着,她一个大鹏展翅,双手像翅膀一样张开,竟如饿狼扑虎向他扑来。
他下意识的倒退一步。
她拖着受伤的右腿,“扑通”一声,像狗吃屎一样跌倒在树根旁。
他惊心动魄地看着她的独脚戏表演,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放纵本能大笑一声,还是应该变现出人道主义立场,对她怜悯以待。谁能告诉他,这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什么人?
他皱皱嘴唇,皱皱鼻子,皱皱眉心,身边没有其他队员,大家都分散搜救了,看来只能靠自己了。他大大方方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姑娘,目前的情形,您肯定没法走了,我背您离开这里吧。山体出口处有救护车等待着。放心。”他稳稳地扎好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