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子监,如烟抓住襄儿在外间等她脱衣看伤口的机会,藏进暗格,让哥哥穿着带血的衣服出去了。在暗格中,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胸前居然没有伤口,她的手落在比斗前李沁挂在她脖子上的琥珀挂件上,那个挂件细细摸来,竟有两层,一层就是肉眼所见的琥珀,另一层,竟是一个小血袋,手一捏,有血渗出来。她心下疑惑,那么李沁胸前的血,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像自己这样胸前挂了饰件,其实却是一个可以放出血来迷惑别人的血袋?

他把这样一个暗藏乾坤的琥珀挂件送给自己,用意何在?

皇帝闭上眼睛,沉坐于龙椅之中。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刚才比斗场上最后一局比斗,睿儿那条墨黑色的长鞭和那个国子监助教那根火红的丝带纠缠在一起,如龙凤戏耍……多年前,第一次和冷妃戏斗时,她是不是也是一根绵柔的丝带缠住了他的长鞭?可是那个助教,分明是个男子,英姿飒爽,没有半点娘娘腔啊!许是自己老了,想多了。凡是相关的事情,都不由自主地想和她扯上关系。她已经彻底消失了,怎么会再有一个她呢?而且她的儿子,也是绝不敢到皇宫来撒野的。如果他敢来,即便是她的儿子,他也绝不会手软!可是不会手软,不会手软,当日又怎么会在得知她的死讯后,没有当机立断绞杀她的儿子女儿?搞得现在无从得知他们的下落!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李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睿儿,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令我满意,我没有看错你。至于老六和老四,你今天有点急了,他们不会是你的对手。慢慢来,江山要一步步巩固,哪能一口气吞下?”

李睿温顺地垂下头:“是,父皇。”

“今天那个助教柳夫子……”皇帝顿了顿。

李睿点点头:“我也觉得他有颇多怪异。但确实是天降良才,他各方面都有涉猎,见识非凡,而且……我觉得他武艺也绝非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皇帝的目光从李睿脸上掠过:“你有没看出来,你对你使的那一招,是凤求凰!怎么有男人把这一招术用得那么天衣无缝!”

太子沉吟片刻,还是开口了:“父皇是想起了当年冷皇妃……她与父皇初见之时,她与冷王爷成婚之日,使的都是‘凤求凰’。只是她求错了,才会结婚当日不得不诈死作逃……天下会使同一武功的人应该很多。我追查过,这门功夫从西域传入,会的人如今已遍布半个国度。冷府和柳府也多有渊源……柳夫子虽说诡异,我们也不能就因为一根飘带就毁掉一个人。也许……他还能为我们所有!”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皇儿,你终是长大了。很多问题都能自己缜密思考了。父皇老了,也许有一天,就不能为你遮风避雨了……”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当年如果不是自己那个来自西域的侧妃产下皇子,可能威胁到睿儿,他也不会与冷皇妃拉下脸来。却终于成了生死不相随的局面。冷皇妃那时偏偏拼了命要保那个皇子……那个皇子母亲来自西域,西域一直对本国虎视眈眈。如果哪一天这个皇子权利倾天,若是再与他母亲一方势力相连,怕是把国度拱手让给西域都有可能。他决不允许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一定要诛杀那个皇子!于是冷皇妃母性泛滥,一下子与他恩断义绝,转身投向冷王爷的怀抱。冷王爷本是与自己多年的过命兄弟,英雄难过美人关,女人面前却终究无力抵挡。终究还是与她一起上演了一场诈死的欺君骗局。

柳无言的目光暖暖地投射在如烟的脸上,她秀眉轻锁,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就连做梦都是不快乐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妹妹,不知道哥哥这样一步步把你抛出去,会不会有后悔的一天?他悄悄握住如烟的手,那样修长的手指仿佛透明一般,在灯光下格外动人。如果,没有这些恩怨与浩劫,她应该也是快乐而幸福地生活着吧?就像襄儿公主和瑶儿公主那样,也许有了自己喜欢的心上人,也许对一切还懵懵懂懂,至少都是无忧无虑享受着生活的。可是现在,这一宗宗一幕幕的仇恨与恩怨,把她的人生全部残忍地重新摆布了一番。他遏制住自己的一时心软,这样的同情之心万万不可有,否则就是妇人之仁,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牺牲,这么多人的付出和血泪,也就前功尽弃了。

如烟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柳无言正默默地守在自己床边,他眼中有一股看一眼就会沉溺进去的温柔,偏偏那股温柔还带着似乎没有希望的痛楚。如烟被这样的眼神吓住了,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哥哥,你、你怎么了?”

无言慢慢揽过妹妹的肩头,一言不发。

“哥哥,你别难过,我知道冷府的深仇大恨快把你压垮了。我会和你并肩面对的,你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这一刻,如烟忘记了自己对眼下身份的厌恶,忘记了不久前心里还轰轰烈烈地想过要逃出皇宫过逍遥的日子。这一刻,她是真的发自内心想和哥哥同心协力,并肩作战。

无言还是不说话,抱紧了如烟单薄的身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会愿意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和自己走这样危险的单钢丝?也就这个妹妹吧。他心里默念:“爹,娘,我一定会在我有生之年,讨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妹妹,你今天受了伤,正好有理由可以出皇宫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最近在宫里,也憋坏了吧?还有,你也需要去茶叶铺的冰水中提炼一下功力了。”无言收揽住自己的情绪,开始交代接下来的任务,“但是记住最晚第二天要回来,因为我马上也要出宫,你得替我的位置。你没来之前,我就对外称养伤。”

如烟知道,自己还是无法摆脱眼下的身份的,这个哥哥,她是不忍心丢下的。

第二天,如烟就在无言的掩护下离开了国子监。

出了宫门,在一个拐角处,一匹枣红马摇着尾巴出现在眼前。好熟悉的马,这不是那天四皇子带她出宫时骑的马吗?马背上一个高挺的身影不急不躁地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四皇……”如烟的声音随着马背上那人抬起的头顿住了,不是四皇子,而是年龄稍长的二皇子,虽说稍长,也就二十七八岁吧。他勒紧马绳,慢慢停到如烟身边:“柳夫子,你这是也要出去养伤?”

如烟看看自己的装束,还是比武时的男装,应该不会被看出破绽。

“柳夫子,你和我一起上马吧。光靠轻功前行还是很累的,我看你身子骨也不够结实啊!”二皇子李易热情相邀。

如烟有些踌躇,李易手一伸,拉过如烟的手,把她带上马,让她坐在前面,他坐在后面,马鞭扬起,马儿一声嘶叫,向前奔去。李易的手环过如烟的腰,拉紧缰绳。如烟如坐针毡,还没有这么在一个男人怀里骑过马。

“夫子也是受罪了。你说我们其他皇子可能对太子的皇位构成威胁,他要对我们下点儿手段,你一个教书先生,他耍什么恨啊?”李易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如烟不了解李易的身份和立场,没敢接话。

“你……倒是不记得我了吗?”李易看着怀里一动不动如僵尸般的人,心下惊奇。

如烟一震,自己和他有什么渊源吗?

“你忘了是我让你潜伏到国子监,是我让你钳制住太子力量的?”李易不相信柳无言忘性这么大。

如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哥哥,到底在宫中还有多少秘密?他还有多少重身份?

“好诡异的画面啊!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一个清逸的含着笑意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如烟抬眉一看,居然是四皇子。他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二皇子和她同城一匹马的姿势。

“所有被太子伤了的人,也是该自由组合一下到一起来抱团取暖的!”斜前方传来另一个声音。

如烟侧目一看,是六皇子李峰。她的心忽然一动,他说“自由组合”?自由组合,那是不是周瑾在她坠崖之前的一个提议?她的眼睛忽然迷惘起来,看向李峰,竟觉得他的眉眼与周瑾有了几分相似。不会,不会是周瑾也穿越来了古代,化身在六皇子身上了吧?

李沁从马上一跃而下,手去拉二皇子的马绳,二皇子手一松,放了缰绳从马上下来。李沁伸向如烟,她有些恍惚地看着李峰,忘了下马。李沁用力一拽,她大吃一惊,从马上跌落,李易想去扶一把,李沁却抢先勾了她的脚一下,帮她站稳。

“我们去客栈里面。”李峰一挑客栈帘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后面几个人也纷纷进入屋内。掌柜的显然对来者既不意外也不陌生,茶水都已摆好,栈内人员也都一一退至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