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逍遥神仙,如今就像不要钱一般纷纷现世,或是前往江都,或是前往齐州,以这两点形成两个巨大阵营。

原本毁于青尘之手的太清宫以惊人的速度重新修葺完毕,然后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佛门大日院首座,不空。

萧煜与不空是老相识了,而且不空还对萧煜有授业之恩,当年萧煜只差一步踏入天人境界,登佛门求净琉璃之气,便是不空亲自为萧煜讲解其中诸般玄妙,帮萧煜得了五气中的最后一气,所以这次萧煜亲自相迎。

进入太清宫后,萧煜与不空进行了一番大约有三个时辰密谈。

事实上,牧观之所以派遣不空第一个前来,正是看中了他与萧煜之间的香火情分,在萧煜之事上,道门无疑是占据了先手,可佛门也不是全然没有优势,现在萧煜和道门恰如新婚夫妻,如胶似漆,可等到时日一长,尤其是道门势大之后,两者之间必然要生出许多龌龊,佛门作为唯一有底气能制约抗衡道门的存在,自然会得到萧煜的青睐,这便是佛门的机会。

不过这还是佛门与萧煜在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许多话当然不会挑明,更多还是试探各自的底线和态度。

不空算是萧煜的半个授课老师,在他之后紧接着便是道门来人,更不是什么外人,而是萧煜的半个岳母,林银屏的姨母,玉尘大真人。

两家都是一般心思,虽然还未开战,但涉及到自身利害,许多关键所在还是要事先讲好,萧煜又是主事人,所以两家便都从香火情分上着手。

面对不空时还好,毕竟萧煜还能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可面对玉尘这个知根知底的长辈,萧煜就感到有些棘手了,先是有妻子的情面在前,其次便是玉尘此人并不精于算计,尤其对待萧煜夫妇二人,算得上一个“诚”字,人以诚待我,我便以诚待人,故而萧煜在玉尘面前难免就要束手束脚。

好在玉尘也并未太过咄咄逼人,许多事都是点到即止,与萧煜相谈算是尽欢。

送走玉尘之后,萧煜终于得了片刻闲暇,他便利用这个闲暇时间调理自身,尽力弥补因为拔除天魔而大损的修为。

直到三天后又有人登山。

而这个登山之人却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萧烈。

曾经翻云覆雨的大丞相,萧的家前任家主,也是萧煜的生身之父。

此时的萧烈穿了一件普通锦袍,不像是当年挟天子而令诸侯的相父,倒像是个闲赋在家的员外郎,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闲散味道,背负着双手悠悠登山,见到萧煜之后,没有早年的疾言厉色,反而是露出几分或许可以称之为“慈爱”的神色。

这倒是让习惯了与萧烈针锋相对的萧煜很不习惯,甚至有些许的手足无措。

萧烈笑道:“这崂顶我有好几年没来了,陪我到处走走?”

萧煜一愣,然后笑着点头道:“好!”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山路上,萧烈望着山外的茫茫大海,突然笑问道:“真的要迈出那一步?”

萧煜陷入沉默,没有急着开口回答。

萧烈也不催促,仍旧是缓步慢行。

一直快走到山路尽头的时候,萧煜这才缓缓开口道:“除了迈出这一步,我已经再无他路可走。”

萧烈笑眯眯道:“世家和皇家,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可这世上仍旧有许多世家不愿踏出这一步,何故?只因这世上有千年的世家,却从来没有千年的皇家,纵观古今,无论是当年的大楚,还是今日的大郑,一但陷入倾颓之势,首当其冲的皇室就断无幸理,反倒是各大世家,不管皇权如何变更,一直都能不动如山。你若是不踏出这一步,千年后兴许还会有萧家,可如果你踏出了这一步,那么千年后就绝不会再有萧家了。”

萧煜若有所思。

萧烈玩味道:“这其中的道理很像修行界中一直争论的命题,到底是求长生不朽,还是求一世之尊?紫尘选择了长生,而上官仙尘选择了后者。至于我本人,则是更倾向于前者。”

萧煜轻声道:“我选后者。”

萧烈停下脚步,负手望向远方。

他当初之所以要自认大丞相,而不是像牧人起、萧煜等人那般裂土封王,一则是因为时势使然,若是将小皇帝弃之不用,即对自己不利也是一种极大浪费,二则就是因为他想要给萧家留下一个向后再退一步的余地,大不了便是给真王开路,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真王竟然会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当年被自己当作一步闲棋落在草原的儿子,竟然一路横冲直撞,以近乎于王者归来的姿态重返东都。

对此,萧烈就只能感叹天意如此,世事无常了。

前不久萧瑾从东北回来,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说这个世道的变化实在太大,自己已经有些认不出来了,又说让萧煜小心牧人起,这位东北藩王老而弥坚,堪称是老骥伏枥的典范,绝不会轻易罢手,当年萧家的天下便是倾覆在此人的手中,如今万不可重蹈覆辙。

这些话听上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有些像醉话昏话,可是萧煜听懂了。

类似的话,萧瑾以前说过很多。

比如说萧煜和林银屏本该要败于徐林的西北铁骑之下,然后死在草原王庭的大火中。

秦穆绵本该是终生被困于后建,最后死在一干后建权贵手中。

青尘本要执掌道宗权柄一甲子,秋叶要等到青尘坐化之后,才会以百岁高龄执掌道宗。

上官仙尘会死于天罚雷刑。

还有最为关键的一句话,萧瑾曾经说过,本该是萧烈和牧人起联手击败徐林和陆谦夺得天下,继而萧烈称帝登基,改元黄龙。然后便是萧烈北伐后建,在萧烈夜宿东北锦州圆觉寺时,牧人起策划并发动了圆觉寺之变,萧烈身死,牧人起夺得天下大权。

萧煜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既然他没死在草原上,没死在摩轮寺,没死在东都,没死在太清宫,那么这天下就不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