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成就丈六金身,只是轻轻一晃身形,便将附着在自己体表的千余道拳意全部抖落。一时间炸雷声音不绝于耳,响彻整个梅山。

萧烈抬头看“佛”,笑道:“修为没什么长进,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身高丈六的萧煜低头俯瞰着萧烈,金黄色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伸出一手,声音低沉道:“我本想让你体面地离开梅山。”

萧烈神情冷淡,“不必。”

萧煜重重说了个好字。

下一刻,他的手掌翻覆,一方天地为之翻覆。

立于天地之间的萧烈也随之翻覆,全身气血逆行。

萧烈的身形发出咔咔声音,似乎被一方无形磨盘碾压。

人仙只修体魄,其体魄之恐怖程度可想而知,其凝练穴窍之坚固更甚佛门金身,简直可以让一般的法宝利器都望尘莫及。到了萧烈这个境界,几乎可以无视寻常伤势,哪怕是断肢残疾,也可血肉重生。萧煜的不漏之身与人仙体魄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他深知对付人仙体魄,与其断其一指,不如伤其十指,从根本上消磨其气血。

在萧烈和萧煜父子两人同时登顶天机榜十人之后,许多修行界名宿总结了父子二人的修行之道。萧煜的道路在于一个“繁”字,千机而千变,许多人败于萧煜之手,不是本身境界不如萧煜,而是败在了萧煜数不胜数的诸般手段之中,防不胜防。而萧烈的道路则在于一个“简”字,成就人仙之道后,萧烈已经不讲究什么神通,唯有体魄拳意,不管你什么精巧手段,唯有一拳而已,纯纯粹粹的以力压人,一力降十会。

很多人都在设想,若是最繁遭遇最简,以万归一和以一化万,到底孰强孰弱?

今日就能见出分晓。

一正一反两道元气如天地磨盘不断消磨着萧烈的气血,萧烈接连数次出拳,都没能击中一闪即逝的关键所在,在连续出拳十余次而无功之后,萧烈再次握拳,却迟迟没有落下,身形纹丝不动。

萧烈心头颇为诧异,这门天地逆转为牢的玄妙手段应该是出自道宗的不传之秘,萧烈与道宗交往甚密,能学到这种手段也不算太出乎意料之外,真正让萧烈措手不及的是,萧煜竟然能将这门手段运用到如此地步,虽然比不得掌教真人亲自用出的圆满如意,但萧烈也不是上官仙尘,他能感受到其中的破绽所在,却迟迟抓不住这关键一点,所以只能不断被磨去血气而逃不出这方囚笼。

萧烈心中有数,以自己小圆满的人仙境界,足以支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会力竭,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拖得久了,足以被萧煜逆转战局。

正反两道元气不断交错来回,仿佛不知疲倦,萧烈的身形在重重压迫碾压之下已经变回原本模样,而他还在等,仍旧举拳不落。

直到过了大半柱香的功夫后,萧烈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拳击出。

拳头击在空处,却响起了一声沉闷如雷的撞击声,以萧烈的拳头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连绵不绝。

萧烈的这一拳刚好落在两道元气的交接点上,一举破开这方天地逆转的牢笼。

萧烈脱开牢笼之后,身形一闪即逝。

下一刻,一声洪钟大吕声音响起,巍然不动的萧煜猛然摇晃了一下,胸口上出现了一个深深拳印。

萧煜面无表情,沉声道:“在世之尊,普照十地八方。”

双掌再次合十,身后背光大盛,如阳光普照大地,无所不容,无所不覆。

一名佛门主持的全部修为,哪怕是坠境以后的修为,也绝不会只有丈六金身。

佛光普照之下,速度快到肉眼难见的萧烈不得不慢了下来,重新显出身形。

萧煜用出丈六金身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动分毫,不移不动,一举一动都慢到了极致。萧烈摆脱囚牢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分毫,身形如电,一举一动都快到了极致。

一静一动,以快打慢。

萧煜想要让萧烈静下来,两人从正面分出胜负。

萧烈则是想要让萧煜动起来,不再保持不动如山的姿态。

萧煜的双眸呈现出漠然无情的暗金色泽,冷冷地注视着萧烈,问道:“堂堂天下第六,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萧烈淡然一笑,针锋相对地反问道:“虎视天下的西北王,就只有站着挨打的本事?”

话音未落,萧烈已经动了,一指点出,指尖有一细小黑点。

打破虚空。

当初东都一战,上官仙尘以剑二十四斩出一道三丈裂缝,见得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的冰山一角。

萧烈的这一指与上官仙尘的剑二十四有异曲同工之妙,破开虚空一点,同样见得无边玄妙方广世界。

萧煜的神色表情骤然凝重,双手结不动明王印,整个人与脚下梅山连为一体,如同一尊大佛立于天地之间。

萧烈一指点在萧煜的额头上,仿佛整座天地都为之一滞。

萧煜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萧烈神情古井无波,同样平静抬头与萧煜对视。

片刻之后,萧煜缓缓闭上眼睛,身周不断有元气四溢而出。

萧烈向后飘然而退。

在萧煜的眉心处,出现了一点深不见底的小洞,然后以小洞为中心,不断有裂痕向四周蔓延开来,很快整个金身上下都布满了细细密密如蛛网的裂纹。

萧煜的金身支离破碎,原本紧密合十结成不动明王印的双手已然露出一丝缝隙。

“破。”

萧烈轻轻说出一个字。

片刻安静之后,便是一连串碎裂声音响起,不绝于耳。

只见萧煜的丈六金身,从上往下,不断碎裂,然后化作点点金色之砂随风而散。

“丈六金身已经被我破去,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出手便是。”萧烈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负手而立于半空中,不急不慢的说道。

金身散去,露出萧煜的本来面目,他望向一直悬停在自己身侧的破阵子,脸色略显深沉。

从头至尾,这柄伴随了萧煜多年的儒门神剑一直未曾出鞘。

萧煜平静道:“那就只能振剑出鞘了。”

萧烈一笑道:“若能出鞘,尽管出鞘。”

萧煜做了一个抹剑出鞘的动作,轻声道:“老伙计,走!”

破阵子在刹那间出鞘三寸有余,丝丝缕缕的剑气溢出,犹若实质。

萧烈笑道:“终于不是道宗的花架子剑术,舍得用些真本事了。”

萧煜置若罔闻,缓缓闭上眼睛,伸手握住剑柄,浑然忘我,神游物外。

他没来由想起了当年的东都安国公府的冷清小院,想起了在冷清小院中苦练剑术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远远不像今日这般有海纳百川的气象,仅仅只是一个求修道路途而不得的公侯冢子,犹记得自己习得未央剑经后,历经坎坷,终于踏足和合境界,想要告知所有人又不敢在萧烈面前显露的复杂心绪。犹记得在小院中,机缘巧合之下得了瞑瞳,仿佛看了一条通天大道的那份狂喜。直到现在,仍旧是记忆犹新。

再往后,一步一步登顶,在俗世中的权位登顶,在修行道路上的境界登顶,俯瞰大半个人间,却是再难有当时的心境。

当年的自己,曾许愿,他年我若为青帝。

萧煜会心一笑,任由萧烈再一次按在破阵子的剑首上。

不过这次萧烈没能将破阵子推回鞘中。

萧煜顶着萧烈的压力,一寸一寸地拔剑出鞘。

破阵子发出一阵畅快的酣鸣之声。

我有一剑。

意气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