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热闹的自然不只是西北一处,战火连天之地暂不去说,最起码东都城中还是有爆竹声声辞旧岁的新桃换旧符景象。在一片还能称得上欢庆的气氛中,皇城后宫中却是显得有些莫名阴森,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太后所居的慈云宫内殿,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和内侍,正拿着火钳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旁火盆中的炭火。

过了不知多久,一名披着黑色披风的中年男子突兀出现在慈云宫内,女子却是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是笑着起身道:“你来啦。”

女子虽然已是人到中年,但岁月还是很厚待她的,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又因为保养得宜的缘故,所以看着同双十年华一般。而且不同于未经人事的小丫头,一举一动、一笑一颦之间尽显成熟女子的万种风情。

男子很随意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道:“前朝的事情刚刚处理完,所以过来你这儿走一趟。”

已经是当朝太后的女子柔柔一笑,轻声道:“要不……今晚就不要走了吧?”

男子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上听不出是疑问还是答应。不过女子便当他答应了,亲自端出一个盘子,上面放了一壶酒和两只水晶酒杯。

两人分坐榻上,女子倒满两只酒杯后,递给眼前男子一只,男子接过酒杯后问道:“皇帝没有过来?”

女子嘴角微微勾起,道:“差不多申时的时候来过一次,不过说相父布置了许多功课,便又匆匆走了。”

男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皇帝倒是勤勉。”

女子慢慢喝掉杯中的酒液,轻笑道:“是大丞相教的好。”

男子一笑道:“难道太后娘娘教的不好?”

因为儿子秦显登上帝位而由玉贵妃变为太后的女子柔柔说道:“大丞相的大小两位公子先后名动天下,大公子的西北大军更是一路打到了湘州,如今谁还不知道大丞相养儿子的本事天下第一?又怎么是妾身能比得了的?”

能让当朝太后自称妾身,能让当朝皇帝拜为相父,嫡长子更是已经贵为西北王,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坐镇东都的大丞相萧烈。

萧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平淡道:“养儿子和教学生可是两码事。”

女子搬开榻上小桌,坐到了男子身旁,“可显儿也是拜了你为相父啊。”

萧烈轻轻揽住女子腰肢,在她耳边笑道:“陛下的母后和相父,嗯?”

女子腰肢一扭,坐到萧烈怀中,干脆揽住了他的脖子,重重嗯了一声。

萧烈轻笑一声,将女子横抱起来,向后殿大步行去。

女子的呼吸骤然粗重。

萧烈大笑,接着一振袍袖,殿内通明的灯火在一瞬间尽数熄灭。

皇宫外廷中,一手执掌京城禁军的孙立功回头望了眼灯火辉煌的太和宫,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恰好此时,身着深蓝蟒袍的牧人起从太和宫中缓缓走出,高声道:“孙兄留步。”

孙立功停下脚步,拱手行礼道:“枢密使大人。”

自从萧烈执政后,大郑庙堂便恢复为大楚旧制,大都督府改为枢密院,原北都大都督牧人起遥领枢密使,又因为牧人起长期不在东都的缘故,枢密院实际上是由枢密副使孙立功执掌。这次牧人起进京朝拜小皇帝秦显,也终于让人想起了这位割据东北三州的老军头,才是枢密院的一把手。当然萧煜、陆谦、徐林等人在枢密院也有挂职,均是知枢密院事,不过有名无实,只能说这几位表面上还在大郑朝廷的治下,让朝廷在面子上过得去。至于陆谦暗中支持白莲教叛乱,萧煜公然改革西北官制和兵制,甚至是委任官员和攻打蜀州湖州,这就不是一个枢密院能说上话了。

正如唐烈临死前与唐雄所说的那般,手中有兵,谁的眼色也不用看。萧烈有兵,所以他可以悍然政变,携天子而令诸侯。牧人起有兵,所以他成了枢密使,即便是萧烈占了大义名分,也要让他三分。秦政有兵,所以他能保住性命于乱世,成为大郑正统的最后一线希望。陆谦有兵,所以他能帮助白莲教祸乱整个江南。萧煜有兵,所以他可以改革兵制官制,私自委任官员,加爵进封,甚至是出兵入蜀进湖。

这当今世上最大的五个军头,其中几人所行之事可以说都是大逆不道之事,放在太平盛世是要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可惜现在是乱世,所以这五人不但没有被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反而扶摇直上,将气数将尽的大郑一分为五。

郑失其鹿,群雄并起共逐之。

牧人起沿着白玉台阶走下须弥座,来到孙立功近前,开口道:“孙兄,一别数载,倒是许久不见了。”

孙立功笑道:“上次相见还是在正明三十七年,五大都督最后一次齐聚东都,如今张清身死,秦政叛乱,徐林寄人篱下,只剩下大丞相和枢密使两人了。”

牧人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轻叹道:“这东都我有好几年没来了,

孙立功笑道:“枢密使如今是北地讨逆兵马督总管,总揽六州军务,好几十万大军,自然顾不得东都的一个小小枢密院。”

牧人起用手指着孙立功,大笑道:“好你个孙立功,竟然挖苦我。”

孙立功笑道:“是陛下倚重您。”

牧人起收敛了脸上笑意,淡然道:“陛下……现在还存着让秦政还朝的心思,大殿之上当着百官面前,说什么国舅只是一时糊涂,我看陛下才是一时糊涂,秦政秦权二人逆党罪名早已定下,是翻无可翻的铁案!到底是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妄图为此二人脱罪,实是大逆不道,孙兄执掌暗卫,也该好好查一查才是!”

说到最后,牧人起已经是声色俱厉。

孙立功面沉如水,沉声道:“枢密使说得不错,最近朝堂上的确是暗流涌动,一些不知死活的清流更是鼓噪不休,借西北王进军江南一事攻讦大丞相,下官已经着手彻查此事。”

牧人起脸色稍缓,道:“说到西北王,萧煜最近在搞改革官制,而且已经初见成效,他将边军和地方军彻底分开,将其中战力较弱的部分抽出组成地方军,地方军由都指挥使司统领,战时增设总兵官,边军则是每军设左右都督。在我看来,这一点是极好的,比起咱们泥沙俱下的多少万大军要好上很多,只是在文政上,萧煜建树不多,只有一个粗陋的王相府,比起东都庙堂要差上太多。”

孙立功微微低下头,轻叹道:“当年大楚的文人气象又是何等鼎盛?还不是被文人眼中粗鄙不堪的后建铁骑踏了个粉碎。”

牧人起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牧人起开口问道:“对了,萧兄去哪了?怎么没有见他。”

孙立功作为萧烈的头号心腹,对于萧烈的行踪自然了如指掌,只是许多事情不好对牧人起这个外人付诸于口。一时间,孙立功的脸色就有些古怪和难堪。

牧人起微微一愣,稍稍思量后就恍然道:“萧兄年轻时就是出名的折花国手,若是牧某人没猜错,应该是佳人有约?”

孙立功尴尬地轻咳一声。

牧人起摇头道:“罢了,明日再说吧,牧某告辞。”

在牧人起走后,孙立功转身朝后宫方向隐晦地望了一眼。

东都,慈云殿。

疾风骤雨之后,女子从喉咙中吐出一声悠长如叹息的声音,漆黑的内殿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中都,守心斋。

萧煜自己铺好床铺,碎碎念着:“萧瑾这个兔崽子真是嘴贱,当着林银屏的面提什么秦穆绵,害的老子又要住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