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寒亲自督战攻城。

从清晨那一声低沉号角声吹响后,剑门关又变成了人间炼狱。

透过清晨蒙蒙的薄雾,西北军步卒手持盾牌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城。如潮水一般的西北军甲士朝着剑门关冲去,剑门关上弓弩和床弩的箭矢泼洒而下,不断有步卒连同盾牌被床弩巨大的箭矢一同贯穿,更多的箭矢则是被步卒手中的盾牌挡下,箭雨密集,但落在更加密集的人海和盾牌上,就显得杯水车薪,苍白无力。

身着漆黑甲胄的步卒们,根本不理会脚下的尸体和伤患,举着盾牌挡下从天而落的箭雨,继续前冲。而在他们身后弓弩手们,也开始朝剑门关城头上还击。

督战的林寒大手一挥,在狭窄的剑门关前,临时制造的投石机和床弩开始抛石,不是攻击城墙,而是用来压制城头上的箭矢。

在双方对射的箭矢和飞石中,一座座带着攀钩的云梯架在剑门关的城头上,西北甲士开始抗盾蚁附而上,经过前三天的试探攻城后,这一次的西北甲士来势更加凶猛,即便不断有檑木、滚石、金汁从城头落下,不断有兵卒被当头砸中,惨嚎着跌落下去,但剩下的甲士没有半分惧意,仍旧是坚定地向上爬去。

一攻一守,一上一下,都开始死人。

城头上的也不断有兵卒死在羽箭之下,他们的尸体被胡乱拉到一处,然后由新的兵卒补上位置。剑门关作为蜀州的门户,箭矢和粮草有极为充足,足够一年之用,而且剑门关之后就是蜀中平原,根本不怕成为一座孤城,所以这也是剑门关守将为何有信心能挡住萧煜的根本原因所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蜀州军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兵卒素质与常年镇守边关的西北军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如果没有剑门关,恐怕只消一轮冲杀,这些蜀军就要四散而逃。

萧煜对于剑门关是志在必得,不过没有把全部希望都放在魏禁那边,所以在正面西北军也要展开攻城,即便攻不下来,也要给剑门关中的守军足够的压力。而攻打剑门关最大的困难就在于剑门关地形太过狭窄,难以摆开步军阵型,不管是一万还是十万,意义上都相差不大,地形上强制进攻一方必须要变为兵家大忌的添油战术。

高坐马背的林寒跟随督战队一起前行,就在刚才他还亲自手刃了一个怯战不前的都尉。

林寒眯眼朝剑门关望去,没有太多的心情起伏,报到他耳中的一个个冰冷数字,以及在这些数字所表达出的惨烈,并没有在他的心底留下太多的痕迹,他是林家的后代,他的祖先曾经驰骋天下,祖先的血脉也让他拥有了并不输于萧煜的冷漠,只有在萧煜面前,他才会表现的那么纯良无害。

林寒手中染血的佩刀上,有血珠不断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片暗红色的血迹。鲜血落尽,佩刀刀身重新变为雪亮一片。

西北步军仍旧在蚁附攀城。

城头上,滚石擂木烫油齐下。一架架云梯被长钩推倒。

一名名西北攀城步卒被近在咫尺的箭雨当头射下,坠落时甚至还要砸死几名袍泽。

城头上的守城蜀军,也相继被西北军占据了绝对数量优势的弓箭手射杀,纷纷向后倒去。

在这种密集箭雨和厮杀中,即便是有修为的修行者,也有身死之忧。

林寒听着信骑传来的前线军情,略微思索,然后不急不缓地下达一条条命令,再让信骑带回前线。

这一次攻城,林寒动用了一个万人队,占据萧煜兵力的五分之一左右,而他又将这个万人队分成十个千人队,分别由一名都尉带领。十个千人队轮番攻城,这样既不会中断攻城的进度,也不会出现某个千人队被完全打残的状况。比起昨日韩雄那不管不顾的攻城手段,林寒无疑要高明出数倍。

在这种间不停歇的攻势中,剑门关的回击在渐渐变弱,城头上来不及撤下的尸体在逐渐增多,堆积如小山。

终于,一名西北甲士站稳了城头,然后更多的西北甲士涌上城头。见此情景,剑门关守将只能一咬牙,亲自带着三百精锐迎了上去。

城头上血战一片。

除了被林寒手刃的那名都尉,还有一名率先攻上城头的都尉战死。

这名率先登上城墙的都尉,甚至已经用战刀砍死数名蜀军,却被一名修行者一剑穿心,然后又被数根铁枪刺入小腹,推下城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修行者终于出手了。

剑门关前的厮杀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

黄昏中,残阳如血,随着鸣金声响,西北甲士留下一地尸体后,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

相比于前一天韩雄死伤超过两千人却未能攻上城头,林寒的战绩则要好上太多,最多时曾经有百名西北甲士攻上剑门关城头,如果不是坐镇剑门关的修行者突然发难,林寒恐怕就真的要攻上剑门关城头。

林寒坐在马背上,回头看了眼被残阳染成一片血红的剑门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驱马离去。

剑门关终于还是守住了。

不过即便如此,剑门关守将也彻底吓破了胆,他连夜写信给涪城镇守唐永,请求增援。唐永的反应也很迅速,他将涪城的守军四千人派往剑门关支援,只留下一千人防守涪城。因为在他看来,涪城处于剑门关之后,若是剑门关守不住,那么涪城就更守不住,还不如将手中的兵力全部投入到剑门关这个天下第一险关中。

如此一来,剑门关中的守军数量将达到一万之众,这让剑门关守将在接到唐永的回信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万对六万,再加上一座剑门关,也算是旗鼓相当了吧?

萧煜的中军大帐内。

林寒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无能,未能攻下剑门关,请王爷责罚。”

帐内一片寂静,除了曲苍寥寥几人,连同博努在内其余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萧煜。

萧煜脸色如常,淡然道:“虽说有修行者出手,非战之罪,但你自己立下了军令状,不处罚不足以明军令,自己去领一百军棍。”

帐内人人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韩雄,脸色发白,别说趁机落井下石,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林寒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起身朝帐外走去,不一会儿就从外面传来了沉闷的打击声音。

博努嘴唇嚅嚅,似乎想要开口求情,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萧煜环视帐内一周,想要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蓝玉不在,萧瑾不在,林寒在外面受刑,其余诸人却是让他多说两句的欲望都没有。

萧煜面无表情地坐着,帐内寂静无声,只有帐外一下又一下的军棍声响清晰可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身上染血的林寒被两名甲士搀扶着走进了大帐。

萧煜脸上看不出喜怒,盯着林寒看了一会儿后,挥了挥手道:“林都督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帐内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向帐外退去,望向林寒的目光中,有感激,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

等到帐中只剩下两人时,萧煜脸上的表情骤然平和起来,难得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小舅子,“没事吧。”

林寒苦笑了一下,道:“还好。”

萧煜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说道:“今天你做得很不错,大致把剑门关的底细给摸出来了。”

林寒脸上带着几分惋惜,“可惜就差一点儿。”

萧煜不以为意,一挥手道:“区区一座剑门关,挡不住我西北大军,蜀州也挡不住我西北大军,你明日继续攻城。”

林寒闻言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然后苦笑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