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毗邻江都的江左,谢家是可以称之为一手遮天的世族高阀,历经六朝而不衰,族中子弟英才辈出,且多有出仕,在江南官场上文武兼备,根基深厚,而谢氏家主谢公义更是名震天下的江左第一人,虽然曾被郑帝打压,但是在江南地界上,还没有谁敢小觑这位康乐公。杜明师能将江南道门经营得如此庞大,在道宗诸多派系中隐隐有自成一系之势,也离不开这位心爱弟子的鼎力支持。

夜色中,马蹄声和车轮声在东湖别院门前的青石板路面上响起,在车厢中的主人走下马车后,守在门前的十几名佩刀暗卫纷纷单膝跪地行礼,来人只是挥了挥手,就带着原本充当车夫的紫袍老者,朝府内走去。

刚进府门,曲苍就已经迎了出来,简单施了一礼后,压低声音禀报道:“王爷,杜真人和谢先生已经到了。”

萧煜一边朝府内走去,一边直截了当的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曲苍回答道:“大约是在王爷你走了半个时辰以后,现在正在您的大书房。”

所谓大书房,其实就是萧煜的一个私人会客室,没有小书房中的那些私密东西,比起正堂又要随意许多,比较适合私底下的会晤。杜明师和谢公义深夜前来,又不去正堂,已经说明许多。

萧煜点了点头:“先过去。”

萧煜跟曲苍快步绕过影壁,见院中已经站了不少陌生面孔,想来就是杜明师和谢公义的随行人员,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入刚开辟出不久的大书房中。

曲苍和紫水阳自然不会参与密谈,在门外止步。去年江南降雨频繁,导致太湖洪涝,正是因为要征发民夫修建河堤,才有了白莲教起事的引子,今年却又是个大涝之后有大旱的年景,即便是在雨水充足的江南,入夏以来也不过下过寥寥几场小雨而已,最近杜明师作为江南地界的神仙真人,就在主持一干祈雨事宜。

祈雨可是个技术活,首先布下法坛后,主持法坛之人为表诚意,要在法坛上不眠不休七个昼夜,其次有时候是真要动用修为,引来一点雨云,保证面子上过得去。呼风唤雨说着简单,做起来可是没有天人境界难以胜任,能杜明师这位江南道门首领撇下祈雨事宜不管,想来不会是一般的小事。

萧煜走进房内,杜明师和谢公义正分坐在客位上,还有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侍立在谢公义身旁,两人起身与萧煜互相见礼后,萧煜坐到书桌后的主位上。接着负责萧煜起居的女冠给他端上一杯碧螺春茶,不过这位神秘的道姑明显不怎么会伺候人,端上茶后就消失不见,甚至对杜明师这位江南道门首领也不理不睬。反倒是那名站在谢公义身旁的女子,走到一旁的桌前,手法娴熟地开始摆弄那不知多久没有用过的炉瓶三事。

身体不比以前的萧煜嘴里有些发干,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味道不怎么样,看来确实是女冠亲手煮的茶,萧煜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把洗茶的程序都给省了。再看杜明师和谢公义的茶碗,果然是纹丝未动,萧煜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他脸色不变,放下茶杯后,下意识地看向那名娟秀又不失大气的女子,若有所思。

看到这一幕,谢公义会心一笑,首先开口道:“这是小女谢思,听说王爷来了江南,缠着我非要来见一见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西北王。思思,见到了本人,怎么不说话了?还不见过西平郡王?”

女子闻言放下手中物事,走上前来蹲身一福,低着头轻声道:“谢思见过王爷。”

萧煜摆了摆手,淡笑道:“谢姑娘不必多礼。”

谢思忍不住壮起胆子偷瞄向这位名动天下的年轻人,模样在男子只能算是中上,一双丹凤眸子倒是好看极了,若是眯起来恐怕更是别有一番风采。嘴唇略薄,虽然老人说这样的人多半是刻薄寡恩之人,不过此时却显得极为凌厉冷然。而且男子更重气态风仪,在谢思看来,萧煜身上威严很重,比起自己父亲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比起那些只是依仗父辈祖先荫庇的公子哥儿,更是多了男子亲自操持权柄才有的自信和底气。难怪传闻中,在萧煜娶了草原公主后,还有一位传说中身份是后建大人物的女子对他倾心。

萧煜当然发觉了这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在窥视自己,只是没有点破,而是转而对杜明师和谢公义两人说道:“两位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杜明师轻声道:“只是想与王爷谈些事情,生死存亡的事情。”

萧煜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道:“想来杜真人已经知晓我今晚去大都督府的事情,我也不藏着掖着,咱们开门见山的说,江都很快就要成为陆谦一人的江都。到时候覆巢之下难有完卵,杜真人确实该为江南道门做打算了。”

杜明师没有否认,沉声道:“我江南道门底蕴深厚,又有祖庭襄助,未必会怕了白莲教。只是缺少俗世的臂助,若是王爷能助我一臂之力,江都归属,犹未可知。”

萧煜平静道:“我的铁骑远在西北。”

谢公义站起身,这时候萧煜才发现他手中提着一个木质长筒,他走到萧煜桌前,从长筒中取出一轴长卷,展开铺在桌上,竟是一副好大的大郑疆域图,而且绝非寻常地图,上面各大城池关隘,甚至是关键的村镇均有标注。

谢公义指着地图道:“这里是王爷的西北,这里是江南,虽然王爷你千里下江都是由齐州转道东江大运河,但实际上还有一条路可以直通江南,那就是由河内州入蜀,出蜀后就是红巾军的根基两湖所在,以西北军的战力而言,只消一支奇兵,就可将红巾军釜底抽薪。”

萧煜丝毫没有给这位江左第一人留有情面的意思,晒笑道:“康乐公未免想当然耳,先不说一路行军的粮草消耗,开战后大军的给养,就说这蜀中,自古以来就是蜀道难于上青天,易守难攻,你让我如何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打通蜀地?若是打不开蜀地大门,又何谈跃马江南?”

谢公义不以为意道:“此事非王爷一人之事,我江左谢家、江都、两湖诸多世家,以及蜀中李氏,均会助王爷一臂之力。更何况蜀王年迈且昏聩,手中甲士不过六千,即便加上川蜀总兵手中兵力,也不过两万之数,正所谓天下未乱蜀先乱,如今天下乱象已显,王爷入主蜀地,取而代之,合该大势如此。”

接下来就是萧煜和谢公义的一番讨价还价,谢公义这位江左第一人发现萧煜这位西北藩王绝非是不通兵事的门外汉,不仅仅是西北五州,就是蜀中地理也是了然于心,对于一些重要关隘的领军将领更是一清二楚,一时间也不得不放下书生谈兵的做派,开始与萧煜一点点地认真计较。从兵马粮草到地形布防,从蜀王喜好到川蜀总兵性情,林林总总,即便是浅尝辄止,

也足足谈了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