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与草原之间门户大开,不再设防,可西凉五洲与中都之间的各地城池要隘几乎同时关闭城门,不光是入城要经过层层盘查,就是出城若没有城守的亲笔批文,也是妄想,胆敢私自出城前往关外者,一经发现,即以私通敌寇之罪论处,格杀勿论。

如此一来,原本就不怎么繁荣的西北就彻底荒凉下来,经常出现走出百里不见半点人烟的景象。原本如西北屏障的中都,此刻更像是一尊众叛亲离的巨人,独自伫立在西北荒原上,落寞苍凉。

所谓西北五州,是指西凉州、河内州、西河州、陕州,再加上一个中都。其中西河州与陕州各占半壁西河原,西河州在西,陕州在东,而河内州与西凉州则分列西河原南北两侧。如今萧煜占据中都,没了中都这方屏障,一马平川的西河原面对中都二十三万铁骑根本没有半分还手之力。河内州则为西北产马要地,有重兵拱卫,但因闽行从河内州出兵且兵败的缘故,河内州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再战。唯一还有一战之力的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西凉州。

在西凉州,还保留着大郑在西北的最后一只孤军,由晋王秦权所率领的十五万大军。

在中都陷落之后,秦权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将自己手中的十五万人以玉门关至乌鞘岭一线的西凉走廊为依托布防。若是从高空俯瞰,西凉走廊其实是呈一道弧状,而敦煌城刚好在这道弧线凹陷进去的部位。这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口袋阵,只要萧煜想要攻下敦煌城,就势必要一头扎进秦权的口袋之中。

到时候,是萧煜撑破秦权的口袋,还是秦权包住萧煜,就要看各自的手段如何了。

中都比起风声鹤唳的西凉各州,反而是太平许多,虽说也是铁甲森森,但毕竟久经战事之地,不管是兵卒还是普通百姓,早已习惯,即便现在的中都换了一个主人,可大都督徐林仍旧主事,原本还有些不怎么合拍的声音,也就彻底消失,最起码,现在中都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团和气。

新贵蓝玉和诸葛恭分别得掌暗卫明卫,权势扶摇而上,竟是有要与徐林的并驾齐驱的架势,只不过这段时间,中都兵马调动频繁,徐林作为主将,大权在握,仍旧是当之无愧的中都第一人。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萧煜这是开始准备对西凉州下手了,在中都将领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一战是必然的,不过在于早晚罢了。而战事只要一日不歇,那明卫府和暗卫府就别想越过大都督府去。

萧煜独自来到只比自己府邸矮了一头的大都督府,没让守门的甲士通传,径直走入这座在中都城中规格仅次于萧府的徐府。

这也是萧煜第一次进大都督府,大都督府大致上可以分为前后两部分,其中前面一半,为徐林处理公务,升帐点兵所在,铁甲森森,与五大都督府官衙无异。后面一半就是实实在在的徐府了,其中与寻常权贵府邸并没有太多不同,只是因为西北苦寒的缘故,并没有引水入府的手笔,故而显得有些单调。

只身走进大都督府的萧煜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毕竟大都督府中哪天不是人来人往?更何况如今大军调动,诸事繁杂,人员往来更是频繁。

萧煜背负着双手,悠然踱步,眼神打量着不远处的几名年轻将领,尤其是为首的那名带有风霜之色的年轻都尉,更让萧煜侧目。倒也不是说这名年轻都尉修为多么惊人,只是因为萧煜看得出这名年轻人应该是世家子弟,但偏偏身上杀伐之气极重,不像是一个来混军功的世家子弟,反而像是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功勋宿将。

如今萧煜权位日高,看待同辈人也不再是当作潜在的对手,更多的是以上位者的目光去审视,眼前这名都尉就让萧煜心中升起了一分爱才之心。

似乎感觉到了萧煜毫不掩饰的打量,那名都尉转过头来看了萧煜一眼,微微蹙眉,接着又转过头去。

刚刚得到消息的徐林不知何时来到萧煜身旁,捻须笑道:“王爷,这几个年轻人怎么样?”

萧煜没有转身,道:“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都尉,前途无量啊。”

一般而言,武官想要做到大都督多半是要看机缘,一般武官能够做到都督就已经是极致,而都督之下是都统,都统之下便是都尉。能在而立之前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做到都尉,只要不犯什么太大过错,日后一个都督的位子是跑不了的。大都督为当朝一品,都督为正二品衔,其中如暗卫都督这样的实权都督又多会被加封从一品衔。若是这样算下来,实权都尉已经勉强可以算是从五品衔。就是状元及第,一开始也不过是个六品的翰林院编修而已。

都尉实权与否,可以说尤为关键,就拿亲王来说,晋王与宋王,品秩相当,同样尊贵至极,但晋王掌有实权,构结朋党,亲王一党鼎盛时几乎占据了大郑庙堂的半壁江山,而宋王虽说掌管宗人府,可也就仅仅是在重大朝会时才露露面的富贵王爷罢了,与秦权相比,实在天壤之别。

萧煜笑问道:“是什么都尉?”

徐林轻声道:“刚刚晋升不久,具体官职还没定下来,这次他就是来大都督府拿文书的。”

萧煜还未蓄须,也就不能像徐林那样捻须,只能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道:“大郑老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引以为鉴呢?”

徐林笑道:“如今大郑的确是青黄不接,我们这一辈中除了秦政还算年轻,张清已经是垂垂老矣,牧人起拥兵自立,也是知天命的年纪,而我和萧烈更是一个辞官在家,一个叛出大郑。”

萧煜转过身来,笑道:“从底层做起,有好也有弊,好的是能知兵,体恤士卒。弊端就是容易小家子气,是将才而非帅才。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我看来十将易求,一帅难得。”

徐林淡淡笑道:“王爷这是在取笑我徐某人?格局大小,非是一成不变,儒门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例子,见得多了,格局自然开阔,站得高,看得远,也有利于开阔格局。可若是等到身居高位以后,就未必还愿意与士卒共甘苦了。”

萧煜指了指自己:“大都督也是取笑我了?现在咱们扯平了。”

徐林一笑置之,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原地,走入后院。恐怕那群青壮将领都不知道,就在刚才,西北王和中都大都督距离他们不过十几丈之遥。

对于一些都尉校尉来说,有时候一辈子也不见得有机会能离得他们这么近。

沿着一条平整的青石小径前行,萧煜问道:“那名都尉叫什么?是哪家子弟。”

徐林轻声道:“他叫魏禁,是魏迟的远房侄子,也是魏家最后一点香火。”

萧煜脚步一顿,面无表情。

徐林轻叹了一口气道:“有些话我自会亲自对他分说,还望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萧煜轻声道:“大都督是想作保人?”

徐林愣了一下后,微微低头道:“是。”

萧煜脸上忽然绽出一丝笑意,同样只说了一个字:“好。”

徐林抬起头来,微笑道:“那王爷打算给他一个什么都尉?”

萧煜想了想:道:“既然是魏迟之后,我也相信大都督的眼光,一个实权都尉是正五品,那我直接给他升上两品,让他去做正四品的先锋官,打下西凉州后,只要他还活着,就再升一品,从三品的敦煌副将和玉门关守将随他挑。若是死了,就是他没这个福分,怨不得旁人。”

徐林笑了笑,“那徐某就代魏禁先行谢恩了。”

萧煜一笑置之,“等他做了三从品的将军再来找我谢恩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