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凄凉,很寂寞,无息无声,像位失恋男士蜷缩酒吧一角,黯然喝着闷酒,安静的,好像全世界都酩酊大醉,睡过去一般。
厢房里,两个师弟鼾声争鸣。
就卧床铺之上,望着被我遗弃在墙角的衣服,像堆历经亘古的垃圾,心里不免传出一声叹息,今天真够倒霉,居然先后失去两件僧袍,一件烧在古墓里,一件毁在符咒下,之前从家里带来的两条裤子,此刻仅剩一条,另外一条,臀部位置全是殷殷血渍。众所周知,血中含有血小板,与氧气接触后便会自行破裂,其目的是让血液凝固,加快伤口愈合,然而,血如果落在衣服上,血小板依旧会破裂,血液很快会干涸结痂,渗入衣服纤维,很难再洗掉。我那条裤子,也因此行将加入报废之列。
今天,失去了很多,玉刻,眼球,爷爷的行踪,匾额的下落,似乎还有我们太一道仅剩无多的尊严。得到的很少,匕首,和几张近乎施舍而来的符咒。
面对综上这些,我只能叹息,不察觉,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翻了个身,使自己侧躺在床上,把放在枕下的匕首拿将出来,捏在手里,毫无意识地在眼前翻看着、品玩着、细细端详着……好像我在打发因失眠而颇显漫长的无聊时间。
这是一把不算普通,也不算特别的匕首,两寸多长的淡红色木质手柄,着力处,摩挲的十分光滑,若有若无透着些古旧味道;手柄末端,系着一条天蓝色小号刀穗,刀穗蓬松,显得有些随意,与古旧手柄相较,应该是最近刚搭配上去的;六寸多长的匕身,刃口还算锋利,刃尖微微上挑,透彻一丝让人心头发颤的寒意;它,似乎见过血;匕身两侧,两道平行浅凹血槽,寻常匕首两侧只有一道血槽,而这个,竟有两道,突出了它的与众不同;血槽由手柄顶端,一直延伸至相去刃尖三寸位置,如银线金丝,流畅唯美,又若点睛一笔,试图将这柄古旧的杀人利器,美化为一件高雅艺术品。
让我觉得很不解的是,这把匕首上竟然也香气怡人,愈发使我对之产生眷恋。
“记住,看到它,千万别想起我哦……”
女孩儿的话,像句心理暗示,使我俊气的脸上,不自觉漾起一丝微笑,同时,女孩儿动人的清凉笑声,魔咒般回荡在耳畔,依旧那么悦耳,依旧那么令人心旌神摇。
此刻,我恍然大悟,女孩儿着实心计宫深,送我匕首,不是为了射穿的我肌肤,而是为了插在我的心上,使我难以自拔。
她这时在做什么?我忍不住想道,她会不会像我一样失眠,嫩白的小手握着玉刻,心里想着玉刻的主人呢?
想到女孩,紊乱交错的思绪,宛若有了归宿,直如遇上了红灯,全部为之停滞,继而,脑子里,像被风浪席卷一空,只剩下她、全成了她……
我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不知道……
不知何时,昏昏睡去,梦里,在一个充满奇香的地方,我见到了她,她冲我嫣笑着,轻轻抬起小手,缓缓揭去脸上的面具……
这是我期待已旧的,心头怦然狂跳,眼皮都不想眨动,睁大眼睛看着她,看着即将出现的那张让我期待的脸。少时,一张圆圆胖胖的大脸,如梦魇般赫然侵入我的视线。
难道,这就是她?我失控后退,如遭雷击,仿若临渊崎路,一脚踏空……
啊——!
“师兄,大师兄,醒醒,醒醒……该用斋饭啦!”圆分双脚踩着下铺,双手扒在上铺,顶着颗大脑袋,把一张大肥脸不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定睛一看,这圆圆胖胖的大肥脸,怎么……那女孩儿呢?我急出一身的冷汗。
“大师兄,你咋了,咋这么看着我呢?啥、啥眼神儿啊你。”
我猛然坐起,扭头向屋里猛扫一眼,大声问道:“那女孩儿呢?”
“啥……啥女孩儿啊?大师兄,你做梦了吧?春梦了无痕,醒后湿裤裆,大师兄,赶紧把湿内裤换下,洗洗手儿吃饭吧,都凉了。”
我没理会圆分的话,感觉很奇怪,我好像没睡多久,刚刚梦到她,天怎么就亮了呢?难道我一直失眠到天亮?我抬手擦了把额头冷汗。
厢房里,圆济床铺已经叠好,人不在屋里,显然已经出去多时,临近房门左侧位置的桌案上,我见放着一碟咸菜、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似乎时间也不算短,稀粥已然不见热气升起。
我把目光转回,问圆分:“几点了?”
“九点多了,早晨叫你好几遍都不起来,脸上还一直傻笑,就差没流口水说梦话了,大师兄,你刚才做啥好梦呢?说出来让咱听听呗,嘿嘿嘿嘿……”圆分说完,俩眼冒光,裂开嘴,一张大肥脸上笑得很贱浪。
我再次无视他,接着问:“圆济呢?”
“念经了呀。”
“那你怎么不去呢?”
“我去了,谁喊你用斋啊,都快凉啦,再说,我也不喜欢念经,能躲就躲呗。”
我穿好衣服,翻身下了床。
圆分见状,惊讶地说:“师兄,你不换内裤么?”
我瞥了他一眼,不解地问:“我换什么内裤?”
“你做春梦不湿内裤么?生理书上说的‘梦遗’……”
啪——!
我一巴掌打在圆分圆脑袋上:“我梦你个头!”
啪——!
又一下:“我遗你个头!个熊和尚咋这么龌龊呢你,如来心经都念狗肚子里了么!”
随后,我发现自己的两件僧袍全然报销,就剩秋衣秋裤,穿这个没法儿出门,于是对圆分说:“去,去找他爹再给我弄两件僧袍来!”
圆分捂着脑袋,怯生生说:“十件也没问题,不过……大师兄,找我爹要僧袍总得有理由,你叫我跟他咋说呢?你昨天晚上上哪儿去了,咋这么不小心,又把僧袍弄丢了。”圆分说着,眼睛猛地一亮,低声问我:“大师兄,是不是那俩小妮子昨天晚上又来找你算二茬儿账,又把你僧袍给扒了?”
听圆分这么问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抿了抿嘴唇。
圆分见状,以为我默认了,嘿嘿一笑,有点猥琐,推测说:“还是……还是你去找那俩小妮子算账,自己把僧袍扒了,把那俩小妮子那个……完事后忘穿僧袍就跑回来了,对不对?”
我一愣,陡然没听明白,跟着细细一想,趁圆分不备,又抬手在他脑袋上抽了一巴掌,气道:“乱七八糟胡说什么呢你,我是那样的人嘛我,当和尚心里咋这么龌龊呢。”
圆分捂着脑袋,偷眼瞥着我说:“师兄,我龌龊么?你做梦都那个啥,我龌龊么,以后你再干这种事,记得叫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龌龊龌龊……”
我气的哭笑不得,抬脚就想踹他,脚还没抬起来,圆分赶忙说,我去给你找僧袍。然后拖着肥大身板儿,一摇三晃,仓惶逃出厢房。
我看着他落荒的背影,心说,个熊和尚,整天脑子里都在想啥,内火攻出了青春骚动期吧。
圆分走后,我向门旁桌案上的饭菜看了一眼,这时觉得自己还真有点饿了,几步走过去坐在桌旁凳子上,拿起馒头,夹着咸菜。狼吞虎咽吃了几口随后一愣,我靠,还没洗手呢……
饭吃到一半,圆分返回,手里拎着两件崭新僧袍,进门就咧开嘴笑着把僧袍在我眼前晃晃,放在了我床上。
吃过饭,刚穿上新僧袍,圆济推门进来,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一张夜叉脸上,面目发暗,眉头微皱,一副生人勿近,就像刚从地狱里跑出的凶神恶煞似的。
我一看他那张脸,立刻意识到不对,寺院里可能又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儿。
我忙问他:“怎么了圆济,出什么事了吗?”
圆济把头一低,声音很轻地说:“方丈在厢房等你,让你过去一趟。”
“什么事儿?”我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再问,圆济还是不说,而且眼睛红红的,好像我再追问下去,他非哇一声哭出来不可。
我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圆分,圆分一脸茫然地冲我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看来他也不知道方丈找我啥事儿。
我满脑子狐疑出了厢房。
在赶去方丈厢房的路上,我忖侧着想到几种可能:一,我的身份暴露,方丈可能想找我麻烦,或者想要把我赶走;二,我们在古墓的事儿,圆济憋不住跟方丈说了实话,方丈可能找我算后账,毕竟撒谎在佛门也是件大事,挨二十下白腊杆子不成问题;三,三会是什么呢,对了,我昨天晚上私自出去,不过,这也不至于让圆济眼圈发红吧?
很快绕过明镜池,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径直向方丈厢房的位置走去。
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寺庙里气氛不对,显得有些诡异,好像死气沉沉的,猛然间发现,这时好像是做早课时间,平常这个时候,寺庙里应该有咪咪嘛嘛的诵经声,今天咋这么安静?
一边走,眼睛一边在寺院乱瞟,我发现寺院里有几个和尚行色匆匆,好像寺院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愈发困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