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赫目色深深,痛苦道:“我只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去你。”
楚慕雅将额前头发挑至耳后,叹道:“身在帝王家,根本很难避免三妻四妾,对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望更是遥不可及。”
宇文赫赤红了眼睛:“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舍近求远,离我而去?”
楚慕雅很是纠结,总不能告诉她自己不是从前那个楚慕雅,对他没有半点情分吧?
定了定神,终道:“因为你曾经许我承诺要娶我为妻,可是最后却没有做到。而高僖从来没有许过我什么,我认识他起,他就已经有了妻子。他只是在我身后一直默默保护我,从没对我提过任何要求,包括我嫁给他,亦是我不得已,而非他不得已。”
宇文赫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道:“真是这样吗?”
她动容道:“他为了我差点放弃皇位,还几次三番与群臣作对。刚登基那会儿,文武百官都在谏言,要令我给先帝殉葬,他不顾天下之大不韪娶我为妃,救了我的性命,却对我没有任何要求。这样的他,我无法拒绝。”
宇文赫咧出一丝苦笑,颤声道:“他可以的,我宇文赫未必做不到。慕雅,你可知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情意不减半分?当年你为了我甘愿冒险,我心中还存有慰藉,以为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当时真有不顾一切,跑到父皇面前要带你远走高飞的冲动。可是这些年来对你的种种自苦,却发现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你根本不放在心里。”
莫名有丝内疚,刚要解释,宇文赫又道:“上次借兵一事,你可知是我自作主张借的十万大军,父皇事先并不知情?”
楚慕雅一阵惊异:“什么?没有圣谕,私自借兵是何等大罪,你怎么会……”
“只是因为得知你当时有危险!”宇文赫道,“我怕你被齐国文武大臣逼得挺不过去,这才私自调动了边境的十万大军,再以质子作为借口,好让你以为此事是父皇允准的,为此,我太子之位几乎不保,被禁足寿宁宫半年。”
楚慕雅心生负疚之感,动容道:“我真的不知你有如此多的难处,太子殿下,若是早知如此,我不会向你开口的!”
宇文赫嗤然一笑,竟在不知不觉间震落几滴眼泪:“是啊,若是早知如此,我也未必会做下如此蠢事。楚慕雅,不对,应该叫你庄姝才是,你说对吗?”
脑子“轰”的一声,身子不由得震了一下,道:“殿下……”
宇文赫甚是悲悯地看着天上,缓缓道:“自你大病初愈以来,我便觉得你与以往不同,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实身份。我为你伤情多年,没想到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早已心许高僖,当年你义不容辞和亲,也是为了他,对不对?”
当年之事哪有那么多目的性可言,纯粹是误打误撞,才有了今日的结局,她想要解释,又听宇文赫颤声道:“我为了一个承诺,对你内疚了十年,可是你却因此欺骗了我十年,到今日,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她不由得一声苦笑,干脆道:“太子殿下想听什么?无非是想证明我并非楚慕雅,有意欺骗于你?事到如今,我是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宇文赫双目赤红,咬唇道:“如果你是庄姝,是否说明前来楚国为质的安乡侯秦风是你的亲生儿子?”
楚慕雅心中骤然不安:“你把风儿怎么样了?”
宇文赫忽而发出几声骇人听闻的冷笑:“身为质子,自然没有办法和在母国一样荣光,总有吃不尽的苦头等着他。”
他看着她愤怒的表情,冷笑之中更觉荒凉绝情,道:“怎么,你也会心痛吗?”
楚慕雅狠咬银牙,沉声道:“风儿在哪?”
宇文赫赤红的眼中尽是厉色,充斥着绝望与狠辣,道:“只怕你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
楚慕雅几乎站立不支,被高僖扶住。他稳稳平视与他,正声道:“若是质子有何闪失,于两国而言等同决裂,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宇文赫的脸已近扭曲:“你们如今身处楚国,能否平安回到齐国尚且未知,还在此说下大话,何不考虑你们该如何全身而退?”
楚慕雅忽而想起那个佝偻的背影,貌似是国相府的管家,心中似被什么咬了一下,颤栗道:“我父亲呢?是否在你手中?”
宇文赫脸上并没有得逞的笑意,反而越发苍凉:“我在这里设下天罗地网,那个老匹夫企图向你通风报信,我只有将他软禁。待将你们二人擒到郢都,楚泽芳的卖国之罪也将落成,到时你们便可一起与你儿子秦风团聚!”
楚慕雅心似被撞成齏粉一般,忽而发狂似地朝宇文赫扑去:“我杀了你!”
宇文赫的心灰意冷不减她半分,在这之前早已安排弓箭手埋伏准备。高僖虽眼睛看不大清,耳朵却分外灵敏,及时抱住她旋身后退,连发三箭都被他避开。
随行人见状,顿时和宇文赫的人打成一片。高僖含着手指吹了个哨响,御马闻声赶了过来,撞开两个侍卫。高僖把已失去理智的楚慕雅拎上马背,自己紧随其后,御马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冲出一条血路。
尽管离他远去,楚慕雅眼中的仇恨却不减半分,一点一点剐着宇文赫对她仅存的那一丝眷恋。
高僖覆眼的白绫已被风刮去,骑马而去的方向正对骄阳烈日,分外刺眼。他怀中按着不安分的楚慕雅,还要避开追随而来的箭矢,十分吃力。
马蹄卷起的尘土随风而扬,模糊了他的视线。暮色一片苍茫,在耀眼的霞光中透出冷肃之气。
一个黑色影子在身后,将致命的箭矢囊入袖中,从他的背影,楚慕雅看出他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冷无忌。
高僖不堪烈日灼灼,眼睛里开始溢出血水,眼前一片血茫茫的雾色。马失了前蹄,两人摔在地上,然而追兵越来越近。
冷无忌虽然武功高强,但是面对的是井然有序的大军,除了自保,想要在大军之中救下两人,简直难如登天。没多时,已经负伤。
重重叠叠的将士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高僖身边所剩护卫已经不多,几乎被逼近悬崖,下方是云气缭绕,深不可测的深渊。
看着步步紧逼的密集人群,高僖搂紧了身边的人,忽而心有不舍,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将她推给冷无忌,用尽全身的力气冷喝道:“带她走!”
他笃定宇文赫为她伤情而对自己赶尽杀绝,就一定不会轻易要她的性命。因此冷无忌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给她的出路。
他亲她时,她已有不祥预感,却没想到他竟要自己偷生,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别丢下我!”
眼中模糊的爱人在血色中分外娇媚,他含笑看向她,只要她活着,他相信,哪怕再艰难,她也会撑下去。
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楚慕雅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防线早已崩塌成灰烬。
队伍忽而一阵混乱,秦朗率军从后方中央杀出一条血路,直杀到高僖跟前,再将几人围在中间,一路杀将出去。
待平安脱险后,冷无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楚慕雅已是崩溃,一个夜晚下来,在高僖怀中噩梦连连。
高僖正好奇秦朗怎会折返,听得他道:“我在前方小镇救下一个齐国的侍卫,这才知道秦风他们在楚国出了事。楚国太子妃徐氏善妒,得知秦风乃娘娘所生,竟暗中谋害风儿以此泄愤。此事被宇文赫知晓,为了维护徐氏,只有将消息压下,并软禁了国相一家。偏此时楚国皇帝宇文暄病重,由太子监国,这才听之任之,任由他软禁朝中重臣。”
他顿了顿,几乎难以置信地问道,“陛下,秦风乃庄姝之子,楚妃娘娘真的和庄姝是同一个人吗?”
高僖身心疲惫地叹道:“是与不是如今都不再重要,只是朕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今日这地步。秦风一死,慕雅连最后一个孩子都没了。”
秦朗依旧无法相信,道:“此事实在过于玄妙,我亲眼见她在火海中死去,想不到人死竟能重生。”他忽而扬起头问他,“若真是如此,她是否知道当年一事的真相?”
高僖眼前一阵挥之不去的雾色,许久,方凝唇叹息:“不知。一个高俨已让她饱受煎熬,若再把其余真相告诉她,只怕她更加难以接受。”
秦朗亦是叹息:“真想不到,世间上竟然真的有传说中魏氏那样的人物,这到底是借尸还魂,还是起死回生?”
追究那些已经没有意义,只是没有想到宇文赫对楚慕雅用情之深,深到容不下一个与她同一身体的庄姝,甚至还容不下她另外一个身体所生的孩儿。高僖十分苦恼,又问:“对了,戚柔呢?”
秦朗垂眸,沉默了许久方道:“生死不明。”
高僖道:“对于慕雅的身份,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晓,宇文赫竟能洞察这一事实,还因爱生恨,确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