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接了上谕,立刻随着秦福上了马车,向西苑疾驰。

“秦公公,皇上怎么先走了?”本来,梁文是和易天一同下朝的,可是梁文却先走了,易天心里着实不舒服。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梁文现在好歹披着一张龙袍,总不能当着宫里禁军和内侍奴婢的面儿直接对梁文劈头盖脸的骂一顿解气吧?

秦福咧了咧嘴,苦着脸皮道:“回大人,是太皇太后病危了,皇上他来不及向您禀报,所以这才……”说实话,贴这么近和易天说话,秦福心里倒是扑通扑通的,但是此刻他还是清楚分寸的,并没有失态。

“太皇太后?”易天眉头一皱,“太皇太后不行了?”

秦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了点头,叹道:“是啊!自入夏以来,她老人家凤体就略有不适,您也知道皇帝是怎么对待老祖宗的。”

“快些,再快些!”易天朝外面驾车的车夫大呼一声。

“小的明白!”车夫挥了挥马鞭,只听见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马车便飞快的甩开了周遭护卫的禁军们朝着宫门疾驰而去。

“秦公公,老祖宗什么时候开始的?”易天坐在马车里,终于耐不住性子。

秦禄重重叹了口气,“回大人,自武宗皇帝龙御归天以后,皇帝以藩王之位绛服入承大统,之道杨廷和被罢黜之前,皇帝对两位太后都是无比尊崇的……后来,皇帝便将两宫太后打入冷宫,太后已经归天。太皇太后因小王爷之事与皇帝不和,时日久了难免心浮气躁,且被幽禁,故凤体每况愈下,至今怕是撑不住了!”

易天听到这里,总算是恍然大悟,不过,作为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皇祖母,而且眼下在京师举目无亲的易天来说实在是个噩耗。刚准备去见太皇太后的,但是太皇太后,自己的祖母却命在旦夕,真是……

“秦福,本官要即刻去见太皇太后,你去通知皇上。”现在,为了区别嘉靖帝和梁文,易天这边的人都称呼已经逝世的嘉靖帝为皇帝,梁文这个傀儡则叫皇上,虽是一字之差,其意义却不可同日而语的。

秦福眼圈发红,感叹说道:“奴才明白,大人放心。”还以为易天真是心系太皇太后的病势呢,却不知这位主子是何等身份。

“待会到了寝宫,”黄锦压低了声音:“奴才便遣退闲杂人等,就留大人和皇上在宫里……”

秦福絮叨叨地说着,马车转眼到了西苑。秦福下了车领着易天到了宫门口,秦福转身进去禀报。

易天低头等着,他的心里头不停翻转,想着自己进京以来的作为。平心而论,还是忽视了太皇太后……

有朝一日,恢复了真实身份,不知天下人是否会接纳自己?百官文武又能奉自己为君吗?

想到这里,抬起头,目光炯炯,盯着不甚高大的宫门,暗中想道:“无论如何,那个昏君已然去了!”

无论如何,也要借助每一个机会,把京师彻底摆平,让走上那个位子的路变得越来越来短才行!

易天攥着拳头,拿出了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劲儿头。

正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候,宫里脚步声响起,急忙看去,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没有梁文那样的优雅庄重,不是别人,正是低着头的秦福。

易天用眼角扫了他一下,似乎很不满,看着秦福走了两步,又停顿下来,微微摇头,终于转身到了易天的身边。

“回大人,老祖宗已然去了!”

易天好似没听见,傲然地仰起头,轻笑道:“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秦福霎时间脸就变得紫红,“奴才怎敢期满大人?就在一刻前去了的。”

易天一把揪住秦福的衣服,秦福是满不在乎,易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快,快领我进去!”

“是谁啊?竟然敢如此无礼?”守在宫门口的禁卫,看着二人进了宫便开始议论起来。

一旁的小太监狠一甩脸色,十分骄傲地笑道:“亏得你们当差这么久了,连皇上身边的人都不认得?”

“是谁?”两个禁卫从台阶上下来,走到那个小太监面前急忙问道。

小太监拍打了几下衣服,轻松说道:“那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刚从宣大回京的钦差易天,易大人!”

“啊!”一个禁卫冲着小太监龇牙干笑,另一个急忙拉着那个傻笑的禁卫往里面走,“快回去,等皇上出来可就完了!”

“太皇太后凤体如何?”易天看着手中的太医的诊断,眼神有些恍乎,“看来的确是走了。”叹了口气,看了眼榻上张氏毫无血色的干枯的脸,易天有些站不住了。

快要倒下时,一旁的秦福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

“公子!”陆吾业已到了宫里,他摸摸下巴,从秦福手里接过神情廖落的易天,扶他坐下,道,“老祖宗已经去了,公子您一定要振作!”

“别忘了,太皇太后至死都在唤着公子的名讳!您不能因一时……”易天睁开眼连连点着头,眼中含着泪花,稍稍抑下激动的心情,“恩,这些我都知道!”

“公子心中有数就哈。”在他们之间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易天的身份看来不得不公开了。

在梁文和秦福都一脸茫然的情况下,陆吾缓缓道来:“公子,是武宗皇帝遗腹之子,所以你等明白了?”

怪不得太皇太后一去,自家主子会伤痛欲绝如斯,原来如此!秦福和梁文当即恍然大悟,二人立刻跪下:“见过王爷!”

易天勉强微微笑一笑,“你们知道即刻。”

秦福小心的道,“既然王爷将此中隐情透露给我二人,奴才和梁文一定不会传出去半个字!”

陆吾眉头皱了皱,淡淡的道,“如果将今日尔等所见所闻之事传将出去,你们知道我的手段!”为了易天的安全,陆吾不得不如此。

秦福和梁文点点头,立即跪下举起手来发誓:“奴才秦福,小的梁文,此生此世不出卖主子,若违此誓,五马分尸!”

易天闻言一惊,旋即站起身来,扶着陆吾的手,走了两步,摇摇头道,“太严重了,不至于如此。”

秦福起身把榻旁边的木匣推过来,神情坚决,“据老祖宗的侍女说,这是老祖宗的遗旨。”

听他这么说,易天沉吟起来,良久才抬起头来,“既然是皇祖母遗命,那就宣读吧。”陆吾既然公布了易天的真实身份,易天也就直接认祖归宗了。

“哀家薄德,得敬皇帝幸,独立于后宫,盛宠十八年而不衰!隆恩罔极,高厚莫酬,哀家幸哉!至敬皇帝薨,毅皇帝立,尊为皇太后……今,陛下如天之仁,哀家此生之夙愿唯皇孙载珏尔!望陛下切勿薄情苛待之,惟祈陛下念及迎立之绩善待之!哀家便不以为念,可安心随敬皇帝、毅皇帝禀告列祖列宗陛下之仁慈……”

“皇上,命礼部追谥吧!记得,葬仪要从简,这是皇祖母的遗愿。”一口叫着皇上,自己称皇祖母,真是奇怪的很。不过也没想那么多,梁文当即传旨礼部拟定谥号,并命工部立即开始启用泰陵的地宫,同时昭告天下太皇太后凤驾西御的消息。

第二日,朝廷向外宣布历经三朝的孝宗皇帝弘治朝皇后、武宗皇帝正德朝太后、嘉靖朝昭圣慈寿皇伯母在仁寿宫中孤独去世,礼部着谥为孝康靖肃庄慈哲懿翊天赞圣敬皇后,简称孝康皇后,与孝宗皇帝合葬泰陵,祔庙。

不久皇上降旨,以国库空虚为由,下旨葬仪从简。

十日后,市井传言张太后之弟建昌侯张延龄被斩于西市,张氏一族被满门抄斩。也有人说张氏的子孙有逃出来的,为了日后相认,大家按逃跑的方向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姓氏,所以也有“东南西北本姓张”的说法。

“天下人熙熙,皆为利而来,天下人攘攘,皆为利而往。”

这时候,朝中局势发生了变化,当夏言在嘉靖七月离开内阁的时候,本来原定让翟銮接过了首辅的位子,并以严嵩为次。翟銮与严嵩为同年进士,为人谦和,早在嘉靖七年就曾入阁,后因其母病故,回家守丧,朝廷久不召用才耽搁了仕途。在此期间,翟銮廉洁自持,以至于生活困顿。后来由夏言举荐为行边使,节制各边文武将官,于是文武大吏争相贿赂,翟銮所得赃物千车,他将这些财物暗地里运到京师,贿赂权贵,于是再次入阁,但也声誉扫地了。所以严嵩虽为次辅,权力远高其上,翟銮尽力忍让,仍不能为严嵩所容。

由于梁文在严嵩提出重修玉熙宫、仁寿宫时被擢升首辅,于是内阁形成严嵩独相的局面。严嵩幼时家境贫寒,出身低微,靠着乡人的帮助,才得以完成学业,在十九岁那年考中了举人。按照贯例,乡试发榜的第二天,要设鹿鸣宴,宴请考官及中第举人,举人们纷纷到考官们席前祝寿,唯严嵩容颜憔悴,破旧的衣衫满是补丁,瑟缩在后面不敢上前。

一恍几十年了,当年那个落魄自卑的穷困小子已经成为了大明朝廷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一员,——大明朝的首辅。

严嵩初为官时,也许是出身于贫贱,知悉民间疾苦,他为官清正,“颇有清誉”,他的家境依旧贫寒,严嵩自己作诗道“一官系智逢多病,数口携家食旧贫”,可是,清誉并没有为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让他数次受到那些言官的弹劾,他是进士第五名,却一直徘徊在官僚的最低层,于是久居京师的严嵩变了,与在南京的他变的柔顺、奸侫、贪墨,可是他的声誉却依然很好,而且再也没有受到那些言官的指责,这不是很奇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