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整座大同城的时候,张府的饭厅里围坐着一家子人,气氛热闹,那坐在首位的便是山西巡抚张之敬。

然而这样热闹舒展的气氛里,在外身是巡抚居家为一家之主的张之敬依然心急如箭,没精力和妻女儿孙绕圈子客套,只是盯着幼子张东升,家人也不知道自家老爷怎么滴了。不过,想起张之敬的平日里易怒的脾性,连夫人也不敢说上一句。本就易怒的老爷,现下却一声不吭,太过反常,难免让人心神不宁。

阖家欢乐之时,吱呀一声,门外的仆人推开门慌张地跑了进来,看见一桌子的主人,他咽了口水胡乱地擦了下布满细汗的黝黑的脸,然后说道:“老爷,小的有要事要禀明老爷!”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从仆人的身上重新转移到了张之敬的身上。此时,一旁的丫鬟刚斟满佳酿,张之敬拿起杯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小酌着,突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看了看进门家仆,没有回答,依旧夹着菜坦然放入口中大嚼着。

“夫人,带着他们都先回去吧。”夫人知道自家老爷保不齐又要发怒了,一观那有些发红的眼眸就知道了此事不简单,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知道的。此刻恭谨的俯身,回道:“是,”回头对众人环视一遍道:“行了,爹有要事处理,都跟娘走吧。”

待众人离去,张之敬放下银箸,眼睛霍然睁开,看了家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声:“看来大事不妙了!”

“老爷!”家仆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深怕受了责罚,哀求着叫了一声,嗫嚅:“老爷,小的已经探明此刻大同府各地的驻军已然悄悄向城北五十里外集合!其目的小的不知,倒是查到是都司下的调兵令。”

“哦?看来此事比老夫想得倒是还要严重几分了?你可知晓由谁人统兵了么?大同府,”张之敬咳嗽着,浑浊的眼睛里放出戒备的冷光,“大同府境内地方驻军少说五万以上,来大同的应该有一万以上,这么多的军队,肯定有统帅节制!”

说完,张之敬突然噤声,连家仆也低下头去。良久,家仆见张之敬脸色恢复了些这才又道:“老爷所言甚是!小的虽然不知,但一定尽心打探,还请老爷放心就是!”

“是王景隆和李德明?”张之敬怔住,然而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在京师之役时,王景隆与李德明就随李光启、易天一同作战。毕竟,也算是有了同泽之谊,却没料到居然交情如此!

记忆中,整个山西的政治格局除了代王就是他这位巡抚加上三司的堂官了。至于那太原总兵和大同总兵李彦这些武将,根本不不足为虑。

“对,老夫竟然忘了我儿东升……”张之敬莫名喃喃,忽地醒悟,“难道?看来这位钦差大人是不会放过我了?”张之敬的脸色惨白,就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

“下去吧。”张之敬扯了自己身上的的衣服,拂了拂袖递了个眼色。起身从位子上起来,走到家仆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吩咐道:“除了查明来府驻军统帅,还要小心锦衣卫。”顿了顿,张之敬又补充,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此次赴晋的钦差易天,传话下去,暗中监视总督府钦差行辕动向。有什么异样,立刻通知老夫。”

“小的明白,小的告辞!”家仆起身,拱了拱,然后出去,看见张之敬正捋着胡须,低头点了点,然后顺便转身将大门掩上。

秦禄站在脚楼的楼梯上,压低了声音和来人说话,“巡抚衙门吗?……”秦禄神色一震,扬眉,“蒋千户,你可千万盯紧巡抚衙门的人!”

蒋五门为见易天,早已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焦急:“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在巡抚衙门安排了细作,只要时机一到……”

“细作?”秦禄微微一怔,锦衣卫遍布各个衙门这些他不是不知道的——可此时此刻以他的心情,实在不想再耽搁片刻。他对蒋五门笑了笑,手指轻点栏杆,说道:“没关系,大人发令你们再行动不迟。”

夜风是冷而干燥的,夜里有淡淡的雾气从南方飘来。然而,就在着万籁俱寂的夜里,细细听去、却有细碎的脚步声接连响起,秦禄眉头蹙起,问:“蒋千户,都是锦衣卫的人,该如何行事本官也不啰嗦了,山西的局势势必要有些动荡,你要看清楚大势,千万不要临门一脚坠入深渊,审时度势懂吗?”

“大人,下官心里明镜似得,您和指挥使大人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蒋五门能够在山西立足多年,并且不受京师阉宦党争影响就说明他必有独到之处,如此明白的局势他不可能连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都不明白。

“聊什么呢?让本官也听听,无妨嘛!”易天从楼梯下走上来,期间一点声响也没有。

二人一见到易天进来,就迫不及待地从桌子边站起来,二人一起朝易天拱了拱问道:“大人!”

易天也不看秦禄,自顾自的把身上的绣春刀卸下来,放到一边的架子上,然后一边走过去一边道:“蒋千户,你在大同待了多久了?”

蒋五门听了心里是一紧,见易天走过来,看到桌子上的茶壶,心下灵机一动忙给他倒了杯热茶,然后回道:“属下在大同待了整整十年!从太原调到大同任千户已经四年了。”

易天坐下,顺势拿起茶杯想喝一口,又觉得太烫,就放了回去,抬头对蒋五门问道:“山西境内的锦衣卫都归你调遣吗?”

蒋五门本来正端着茶壶想给自己的茶杯也倒满,一听易天的话,端茶壶的手停住了。然后马上把茶壶放到桌面上,也顾不得倒了,疑惑的问道:“大人是想动用咱缇骑?”自己和易天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易天此刻如此相问,明显就是要用他的意思。

蒋五门见易天点点头,果然是锦衣卫。就又问道:“大人从京师带来的五百羽林左卫和锦衣卫千余缇骑不够用?”

“非也。”易天摇了摇头,弄的坐在一旁的秦禄和蒋五门都是一脸疑惑。

“那?”蒋五门有点搞不明白了,这锦衣卫除了缉拿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易天也不再吊蒋五门和秦禄的胃口,只会瞎猜根本无济于事。他干脆直接说道:“本官要动用大同府城内所有锦衣密探,调动所有潜伏各处的细作。”

“全部?居然要动用所有的细作?”蒋五门连问两个问题。

见易天又点了点头,当下,蒋五门直接从坐位上起来,想也没想回道:“行,下官听候指挥使大人调遣!”

秦禄一听,先是一愣,然后一下面红耳赤,猛的一拍桌子:“大人,要动手了吗?”既然蒋五门是锦衣卫的人,而且刚才又表明的忠心,他自然不必忌讳什么。

易天被他拍桌子的动作吓了一跳,茶杯里的茶水也溅出了不少,没想蒋五门没有多大变化,倒是秦禄反应那么大,不由说道:“恩!”

秦禄一听,咬紧牙关地对易天解释道:“大人,这几日属下已经将大同府三司及各个衙门的详细情况调查清楚了!”

听秦禄对易天解释了之后,蒋五门又像是发誓似的自言自语:“锦衣缇骑终于要复出了,被东厂那帮龟孙子压制这么久,闷出个鸟来了!”

一听秦禄的话,蒋五门浓密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对易天道:“属下在左右布政使和按察使那里都有细作,巡抚就连总督也有。还有各县的县令那儿也安排好了人手!大人若是想要真正清洗山西官场,属下愿意效力!”憋屈太久,蒋五门这个山西省所有锦衣卫的头领也有些不耐烦了。

“好!除了左布政使方正言府邸原分不动,所有的官员只要有贪污的罪行,一律逮捕!”易天下定决心恨恨地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人入伙,而都司的正副指挥使都是他的战友,昔日的属下,包括方正言。只要官场壳子还存在,只要科举不停,那么被查抄的官员位置就不缺人顶替。没经验吗?可以提拔属下,以功勋政绩破例提拔。

内阁和吏部回同意他的计划吗?答案是否定的,首先作为内定的首辅严嵩就不会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其次吏部尚书许赞也不会白白让易天得了便宜,至少也会安插自己的人。

“光是锦衣卫的人,恐怕拘捕如此多的官员有些勉强,不如调军,如何?”蒋五门看着易天,小心翼翼的试探性问道。

虽然他的话好像是在征求易天的同意,但似乎易天只能同意这个提议。至少,蒋五门心里是打定了鼓这么想的。

不过蒋五门的理由也说得过去,让易天也无法拒绝。可惜的是,蒋五门自以为高明,其实他却还是慢了易天一步。易天早就集结了大军在大同,为的就是这一日,为的就是这惊天动地的大清洗大屠杀。

“蒋千户,你所说的提议,大人早在五天前就已经着手去办了。”看着自信满满的易天,秦禄斜坐着对着蒋五门解释道:“现在,大同城外只怕聚集了不少于三万的将士,他们若有异动就依谋反论罪。这不是蒋千户的兄弟们最拿手的吗?”秦禄有意无意的反问道。

“这,下官班门弄斧了!”蒋五门尴尬的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下官明日就动手!”

此时,茶也降了不少温度,易天托起茶盏将茶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开时留下一句话:“不用了,今夜即刻动手!不留后患,人全部打入锦衣卫大牢即刻,不用出示驾贴,直接抓人!”

“省的夜长梦多,让他们到锦衣卫大牢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省的污染了大明天空的纯净!”易天走了,秦禄也立刻跟了上去。

蒋五门立在原地,朝着易天离开的那个方向的虚空中执了一礼,道:“属下竭尽全力!”说完遍疾步消失在了原地。黑夜中,一团人影从空中明光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