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凉风吹拂而过脖颈,带来丝丝寒意入骨,使得小拾手臂上有鸡皮疙瘩无声的在冒出。
他默然抬头,看见漫天漆黑夜幕上只有一弯弦月如钩,光色柔和。
月夜在上,而玉照在月夜下,就那样站立在二楼的红木栏杆上,她发丝微扬,轻轻一笑,紧接着像翩飞的蝴蝶一般飞落到楼下小拾面前。
“是你杀的他们么?”
玉照回答:“是的。小拾,我需要力量。”
一句需要力量,一句这样轻飘飘的话语,就能轻易的灭掉数十条生命么?妖精都是这样的么?小拾并不能苟同。他略带失望的眸光看着玉照。
玉照并不在乎他以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只是微微勾起一抹笑,隐约带着苦涩的她说道:“很失望是吗?我就是这样的妖精,我需要力量,需要男人的精气,而那些个山匪无恶不作,我正好吸光了他们的精气,为百姓除害,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她手抚上小拾的脸颊,小拾能感觉得到她的手温度很凉。
抿了抿唇,他甩开她的手,摇摇头:“不对,你这样不对?”
闻言,玉照嗤笑:“妖魔鬼怪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之分,你说我不对?不对在哪里?”她声声问语,字字铿锵。小拾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她不对在哪里。
“看吧,你说不出来。”玉照移开眼,看着拾昧楼的牌匾。小拾叹了口气,呢喃道:“那些都是生命。”即使是无恶不作的匪类,可那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不能接受人命如此轻易的消亡。
“你太良善了。这样的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能做。
他明明知道那些人都是恶人,也许玉照吸光了他们精气还是为百姓除害呢!可是,他又忍不住地想,也许那些匪类家中还有无辜的亲人呢?这些亲人失去了顶梁柱又会变得怎么样?
从来恶不恶可以断言,可该不该死却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小拾不能断定玉照的行为是错的,也不能认定自己对死人的怜悯之情是对的。这事儿复杂,他没那个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
但小拾觉得,如果山匪罪行过大该死的话,至少应该是由官府来处决他们,而不是由妖精来杀了他们。
说到底,他凡人的思想,与妖的思想是不同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断言不了什么。又凭什么以人类的想法来束缚妖精的做法呢?
他能做什么呢?香尔先生有他的立场,所以能毫不犹豫的除妖,而他自己呢?他的立场是人是妖?护人还是护妖?他是人,站在人的立场上指责妖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是,不是说众生平等么?那么妖与人不也应该一视同仁么?
小拾越想越迷惑,咦?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明明有资格可以自私的,顾什么众生平等呀?愈发迷惑,头开始隐隐作痛。
“既然你知道了是我杀的那些山匪,那么你要如何做?杀了我么?”玉照终于正眼看他,她的身后是逐渐变得破旧的拾昧楼。
即便吸光了山匪的精气,她还是不满足,所以她在吸收那维持着拾昧楼与空城幻境的结界能量。这个地方算是她亲手布的结界,而现在她要把它毁掉了,将力量吸收殆尽。
小拾斩钉截铁的回答她:“不,我做不到。”对她的做法不能苟同,所以只能陌路。
小拾觉得自己这样可不行,太心软了很容易坏事的。
但这一次就当做是一场例外吧,玉照是一个例外。
做不到与她为敌吗?玉照维持着表面的神情淡定,有那么一瞬间露出脆弱的神色,不过又很快恢复正常。小拾深深地望她一眼,他心中暗暗发誓这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然后他干脆地一转身,离开了。再不回头看玉照一眼。
玉照就那样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在那路的尽头。她惨笑:这样就好,离开吧,别再相见了,不,应该是永别了。
闭着眼睛,再睁开眼时,她怒喝一声:“既然找到这里了,还鬼鬼祟祟躲着作甚!出来!”
她话音刚落下,身后整栋拾昧楼化为纷飞的绿叶,飘落而下。几道剑光闪现,许多绿叶被划成两半,强劲的罡风犹如一道道利刃直直往玉照的方向袭去。
“啊!”玉照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身后长长的尾巴甩到前面来,硬生生的抵挡这些强劲的招式。她一双猫瞳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方向的来人。
漫天纷飞绿叶下,那男人昂藏七尺,身穿多年来依旧不变的一身玄衣道袍,模样冷峻的出现在玉照眼前。
“我当年放你一马,可不是为了让你来人界胡作非为的。”
手中朴实无华的桃木剑在嗡嗡的震动着,好似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竟然还记得她么!玉照有些发愣。
香尔一眼便见到那与妻子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当即神情凝重的挥舞着桃木剑,一道剑气似天上皎白的弦月一般形状的袭向玉照,玉照防备不及,匆忙一躲,手被那剑气给划了一道伤出来。
玉照回过神,笑了出来,抚摸着自己的脸,看向香尔道:“怎么,看着与我那姐姐相似的这张面孔,你心虚啊?杀了自己妻子的狠心道士!”
被戳中痛点,香尔又连连发出招式,而玉照则一一接住了。
妖气膨胀浓郁,“我那姐姐真是太蠢,蠢到竟然爱上了你!为了你,她放弃了多年的修为,她放弃找你复仇的想法,她甚至让自己失去记忆,只为了和你在一起!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玉照发了疯的用尾巴鞭打向香尔,香尔又一一躲过了。一人一妖,你来我往的,招式不断。单纯的拼力量。
等到打累了的时候,玉照又狠心的说出了曾经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我姐姐之所以被你发现了狸猫妖身,那是因为那时她腹中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有了你的骨肉,就是因为这人妖结合的胎儿,她才会虚弱的被你一剑刺死!都是因为你!”
香尔身形一滞,脸上也明显的浮现出了错愕震惊的神情。
就是这么一会儿的破绽,玉照趁机袭击他,香尔被震得连连后退,脸色一黯,嘴角微有血流出。
“你胡说!”他咳了一声,鹰眸直望她,锐利而冰冷。
俗话说得好,看着仇人痛苦,自己心就舒爽了。玉照冷冷一笑,此时看着这男人的模样,她心情真真是舒爽极了!
拿出一颗椭圆形的似蛋状之物给香尔过过眼,随即迅速收回,玉照说道:“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这是一个容器,里面是一个死胎。当年,我就是用这双手将我姐姐的肚子剖开,取出死去的胎儿,将它凝练成一块小小的玉胎封藏在这容器里面。”
“够了!”香尔血红着一双眼看她,手中桃木剑剑芒一闪,嗖嗖的他飞身朝玉照袭去。
妻子被自己亲手所杀,悔恨吗?也许吧,他是爱她的,但不能容忍她是妖魔。
但是胎儿何其无辜?明明他也曾期待过的,期待过当一个严父,而自己的妻子是一位慈母。他曾无数次梦见过有儿绕膝下,到最后,和死去的妻子一起,成了他的一个心结,成为他的心魔,使他不能进阶。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这心魔正是由妻子腹中的胎儿引起的。却原来,他愤怒之下刺中了妻子,也无意之中杀死了他们俩的孩子。
后悔吗?痛苦吗?
痛苦!后悔!
只是一切已是前尘往事了。
他在道路上从未迷失过,在除妖灭魔一事上也从未犹豫过,这本来就是他的道。他的道不曾迷惘。
所以,他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那就是灭了胡作非为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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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拾心情不怎么好,烦躁到不行,出了那座空城之后,他徘徊在边边上迟迟不离开。
“小拾哥!”陆玖和凌壹突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小拾吓了一跳,随后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两个啊。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问道。又立觉不对,他们和香尔先生不是应该回城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难道是这调皮的陆玖一路跟踪他到这里来的?
但凌壹和陆玖两人的神情明显很意外,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的。陆玖说道:“我们跟着香尔先生来除妖的。”
“哦~除妖啊——什么?!除妖!”小拾立马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喃道:“遭了,玉照!”赶紧的往刚刚的路跑回去。
“诶?小拾哥?小拾哥!”陆玖在身后呼喊着。